哥伦布、匹兹堡及各地消息

 

黃新心:新疆徒步2400 里 連載(七)

 
題記
中國內地上世紀一段靑春萌動的實録
特定時期課題硏究可參考的文學信史

 

 第十九章早市巴扎迷人眼

 

   從塔里木農墾大學回到阿克蘇,已經臨近春節,指揮部要排里派幾名隊員去協助當“市場管理員”,主要任務是查處欺詐行爲,調解交易糾紛,管理好市場秩序和衛生。市場負責人安排我們,近幾日去早市,改天再去“巴扎”。
   阿克蘇與北京時差兩個小時,早晨的太陽得九點才升起。但八點不到早市就開張了,我們一早戴着用維漢兩種文字標明的管委會紅袖章到了那兒。早市的商品主要是羊肉、蔬菜、水果。維吾爾族信仰伊斯蘭敎,最愛吃羊肉。這里是“水果之鄉”,攤位上蘋果、葡萄、紅棗、核桃、香梨都有,不光品種多樣,而且價格便宜。蔬菜大部分都是本地農民自産的,新鮮又乾凈。因此,交易中很少討價還價,我們轉來轉去沒遇上什么糾紛。
   早市賣的早餐都是新疆美食,有烤饢、面餅、鷄蛋餅,還有在冬天也很受歡迎的涼粉、涼皮、涼麵。衛生員王靜和鐵片兒平時愛吃涼粉,當看到一個上了年紀的維吾爾族老漢吆喝着賣涼粉,便湊上前去。涼粉很白,用一個臉盆裝着,倒扣在案板上,老漢用一個鐵絲編的小撓子,在上面撓下一盤,再撒上佐料,澆上點醋水什么的,遞給顧客。那老漢臉上皺紋很深,手也皴裂了,裂縫里黑黑的,只有手心是白的。她倆對視了一眼,稍作猶豫,轉身走向了別的攤位。

阿克蘇大巴扎

   早市的商品都很便宜。牛奶一分錢一杯,茶水兩分錢一杯,奶酪一毛線一碗。那天剛進場不一會兒,我們就覺得賣瓜子的大叔,嘴里大聲嚷嚷着“一毛錢兩杯”,手上用一個大圓瓷杯反手舀瓜子,動作出奇地麻利,似乎有什么名堂。側身暗暗一瞅,發現圓瓷杯里還倒扣着一個紙折的圓錐體,大頭朝下,錐尖朝上。舀瓜子時,手指從杯口移開,快速地一舀,瓜子顯得滿滿的,實際上不足一滿杯。我們在攤位跟前站了會兒,顧客全都是買了瓜子什么沒説就走。大叔似乎察覺了什么,朝我們討好地一笑:“小巴郞,來點兒?”我們一愣,什么也沒説,扭頭就走。
   “巴扎”,是維吾爾語,集市的意思,大都一周舉行一次。行軍這一路我們也見過,感覺阿克蘇境內的場面更大、氣氛更濃。逢到巴扎天,城鄉路上都能看見頭戴小花帽的男人趕着毛驢車,載着戴花頭巾的婦女、還有小孩,一家人有説有笑地去“趕巴扎”。
   巴扎商品也較爲豐富。主要有牛羊肉、服裝、乾果、蔬菜,煙草、藥材、日常生活用品。一些農民也把自家生産的少量瓜果、蛋禽、羊只、手工製品之類拿來兜售。場地大,人又多,我們轉來轉去,看得眼花繚亂,管理沒顧上,倒是開了眼界,長了不少見識。


   一圈下來,李育咸和胡立武看到有一賣西瓜的,棚子里生着一爐火,還眞有一群人在“圍着火爐吃西瓜”!他倆於是也擠上前去,每人買了一牙西瓜,剛抓到手里就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我的天啦,那個冰涼勁兒,差點兒沒把牙齒給凍下來!再瞅瞅別人,是先把西瓜放在火爐上烤一下,等冰碴子化了再咬一小口。他倆趕緊“依樣畫葫蘆”,這么一來還眞是“別有一番風味”。


   另一邊,寧順定睛看着正在賣的“莫合煙”。發現買主來了,總是用攤位上裁好了的煙紙卷上一小撮切得細碎的煙絲,然後用口水封住,再點着火試抽,像是他家鄉的“旱煙”。上前一問,這種煙的種子和栽培生産技術是早年從蘇聯傳入的。
   眼見那么多人同時抽着莫合煙談笑風生,不同的攤位上各種買賣頻繁成交,我們感到,巴扎對當地各族群衆而言,旣是交易生産資料和生活用品的定點場所,也是交流信息、增進感情的定期聚會,洋溢着生活的質樸與快樂。
 

第二十章紀念碑前獻隊旗


   在阿克蘇與從庫車趕過來的戰友會合後,指揮部安排我們坐上帶有防護雨棚的大卡車,返回到了烏魯木齊。馬上就要吿別新疆了,大家不約而同地上街去“趕巴扎”。

趕巴扎

   新疆的瓜果色鮮、果香、味甜。一路上我們就聽説過:“吐魯番的葡萄哈密的瓜,庫爾勒的香梨人人夸,葉城的石榴頂呱呱。”但現在時値嚴冬,加上回程路途遙遠,我們只能捎帶少量乾果。於是,大家就都只買了葡萄乾、桃干、杏干、沙棗、枸杞、哈密瓜乾等。想到乾糧袋已經再派不上用場,乾脆用它來裝乾果。
   回到招待所,大家脫下棉猴,上交給指揮部,很快就領到了各自的返程火車票。第二天,全體隊員一趟水上了隴海線的列車。
   列車飛奔,甘肅武山的小兔子第一個到站下車。她捶胸頓足,嚎啕大哭,把我們全惹哭了。接下來車到西安,李育咸和胡立武也依依不捨地跟大家揮淚作別。
   “一站站燈火撲來,像流螢飛走,一重重山嶺閃過,似浪濤奔流”----這是我們熟悉的賀敬之《西去列車的窗口》中的詩句。列車停靠鄭州以後,北上南下的戰友因要轉車全都下了,只剩下赴杭州、上海、南京的戰友,含淚趴在“東去列車的窗口”。
   我們長沙三個戰友,默默地坐在往南的緑皮車箱里,相互間很長一段時間一句話都沒説。我清楚地記得,當時自己心里空落落的,耳邊什么都聽不見了,仿彿整個世界都處于靜止狀態。一年之後我們都上山下鄉揷隊落戶去了,爾後又有了與同齡人差不多的人生軌迹。但回想起來,在新疆的短短兩個月,可以説是讓我們仨重新確立了踏入社會的起跑線和奮鬥目標。而今,當年長征隊里的“小日本”退出商界,採菊東籬,日子恬淡閑適;“老中醫”子承父業,當下還在坐堂問診,治病救人;我這個“小湖南”則童心未泯,依然舞文弄墨。
   後來聽説,就在同一時刻,北上的戰友們正面臨着一場奮勇登車的攻堅戰。一列火車進站了,列車員摩拳擦掌嚴陣以待,旅客們如潮水般洶涌而至。按照事先制定的“男生冲在前,女生緊跟後”的攻略,大劉、小劉、寧順好不容易擠上了車。女生們趕緊“擊鼓傳花”地把一堆鼓鼓囊囊的乾糧袋從窗口遞到男生手里,不一會兒很快就全部送上了車。可後來無論女生們怎么努力,一個也沒擠上車。於是小劉在窗口大聲叮囑:“下一列一定得上,咱們北京站集合!”
   下一列火車進站了,女生們沒有了行李,輕裝上陣,很快都上了車,笑逐顔開,就等着京城會合。萬萬沒想到的是,到下一個大站邯鄲,列車緩緩進站的時候,女生們看到了站台上跟前圍着一堆乾糧袋的大劉、小劉和寧順!
   又是一陣忙亂地傳遞乾糧袋,三個男子漢終于上了車。
   坐定之後,一向冷靜的大劉吿訴女生們,車一發動,列車員過來驗票,然後説這趟列車是河內開往北京的國際列車,要他們下站必須下車。
   大劉話剛落,寧順就操着唐山口音沮喪地説,到邯鄲後,他們帶着一大堆乾糧袋下了車,忙亂中“稀了馬虎”,把大劉裝着乾果的乾糧袋弄丢了。女生們一聽,覺得太對不起大劉,都説要把自己的一份分給大劉一點,大劉死活不肯接受。


返京部分戰友集體照從左至右
前排:王靜、張鐵軍、李麗娟
中間:梁英、張思楠、呂新釵
後排:劉玉峰、張丕雲、劉廷玉

   車到北京站,家在北京的戰友各回各家,寧順轉而上了赴唐山的列車。
   王靜把四位要回哈爾濱和大連的戰友,一併接到景山前街她家里,熱情大方地吃住全包,還領着就近轉了轉北京衚衕。


   隔日,在王靜的提議下,在京的和即將回東北的戰友一道,來到了天安門廣場中心的人民英雄紀念碑。他們穿着長征行軍時統一的深藍色農墾戰士服裝,排成兩列站到了人民英雄紀念碑南側,在劉玉峰的帶領下,先是將印着“五湖四海勞動大軍長征隊林二排”的鮮紅隊旗敬獻在人民英雄紀念碑下,然後面朝紀念碑,目視隊旗,齊刷刷地舉起右手莊嚴敬禮。
   再見了,我們的隊旗!再見了,我們的長征!

後記
   《新疆徒步2400 里》的寫作完全是一個意外。
   我們“五湖四海勞動大軍長征隊”林二排的戰友,自1967 年2 月各回各家後,就再也沒有一起聚集過,只有爾後部分人相互之間不多的書信聯繫和因故偶然的短暫見面。比如謝惠先後到西安、北京、杭州、長沙,見過當地的戰友;莊淦、李育咸、張丕雲、彭龍正分別去過北京景山前街王靜家里;胡立武、彭龍正、我本人先後到過北京清河毛紡厰張鐵軍家里。李育咸到北京見過劉玉峰,而張丕雲則在隨父親工作調動路過北京時去信約劉玉峰見面因故失之交臂;我本人保持了多年與謝惠、張鐵軍、張丕雲的書信往來,也見過面。戰友們之間的這些互動,都是當年誠摯友誼和深厚感情的延續。當然,隨着時間的推移,聯繫也漸漸少了,有的甚至不知去向。
   値得一提的是,2008 年11 月,客居北京工作已五年的李育咸在《北京晩報》上看到“老照片”專欄徵文,有感而發寫了篇文稿連同幾張“長征”戰友的老照片寄了過去,沒想到居然在12 月18 日以《四十一年前的一次“長征”》爲題見報了。十天之後,戰友中唯一看到這篇文章的張鐵軍給編輯部去電話,聯繫上了久違的李育咸。此後,李育咸便有了2011 年、2015 年先後與張鐵軍、劉廷玉、陳蘇、我本人,在北京的兩次久別重逢。


   這之後,我曾經于2016 年3 月和7 月先後到南疆的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與北疆的博爾塔拉蒙古自治州採訪。50 年後重返新疆,特別是在庫車、庫爾勒等地,故地、故人、故事涌上心頭,撫今追昔,感嘅萬千。不過,因有寫作任務在身,並未想到就當年的往事寫點什么,只是在微信朋友圈里提到了這一段難忘的經歷。
   互聯網使人與人之間的距離零成本趨近。2021 年3 月12 日,即將參團赴新疆旅遊的張鐵軍,靈機一動在網上建了個“塔里木林二排”微信群,召喚分開五十餘年未見的戰友,共同回憶當年的“無知無畏”。很快,就有多個戰友進群。隨後,她又跟其他戰友分頭通過網絡搜索加電話追踪,多方尋找失聯的戰友。先後找到了南京的莊淦、上海的費彬彬等,並把他們拉進了群里。接着,她每天在群里向戰友們報吿重返新疆的行程和見聞,還配發沿途抓拍的照片,很快就引來了戰友們的關注和對當年的回憶,或清晰,或依稀,或有爭議,或待認證。
   也就在此時,我突然想起自己在那段時間曾經每天都記了日記,連忙翻找出來。日記用藍墨水寫在一張張零散的薄紙上面,歷經半個世紀,已經色澤暗淡略有破損。我便小心翼翼地展開,坐到桌前録入電腦。每次録一兩天或者兩三天的,然後上傳到群里。“好記性不如爛筆頭”,日記喚起了戰友們的記憶,他們紛紛把自己所想到的用文字或者語音發到群里,同樣勾起了也豐富了我的回憶。
   這期間,我便漸漸有了把簡單平淡的“日記”豐滿成具有可讀性的“回憶録”的想法。新疆是一個容易萌生詩情、觸動情懷的地方。在那個特殊年代的一段特別的經歷,有着時代的印記和歲月的風情,也有着我們的“年少崢嶸”“鯤鵬激浪”。如果眞實地記録下來,或可彌補那段時間鮮有記載的群體事件的史實空白,也許能有助于當下的年輕朋友瞭解過往、觀照現實,獲得一些有益的啓迪。這么一想,我便按照時間順序和“行軍”路線,擇要寫成了這二十章文字。
   最後,我十分感謝“塔里木林二排”微信群全體戰友的熱情支持和鼓勵;尤其要感謝李育咸戰友不辭辛勞地爲全書每一章繪製出行軍路線圖,並提供了當年的部分老照片;同時特別想借此懷念幾位不幸英年早逝的親愛的戰友:謝惠、劉玉峰、王靜、劉廷玉,也希望藉此能有幸聯繫上其它戰友。(全文完)
作者2022 年11 月25 日
 

 

 

  

 

 

黃新心:新疆徒步2400 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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