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期)
也許是這個原因,同學們今天都幹勁十足。一路上,腳下走個不停,嘴里也説個不停。可畢竟有76
里的路程,天上下着大雪,地上白茫茫一片,走了大半天之後,大多都有些疲憊了。
傍晩時分來到一個陡坡下,較爲寬闊的山道上沒多少雪,兩旁的積雪卻沒過了膝蓋。呼嘯的山風裹着雪花打得臉上生疼,讓人睜不開眼。我們側着身子一個接一個地手拉着手艱難前行。快到山頂了,一陣狂風猛然刮來,好些人都立足不穩,一個個趔趔趄趄、東倒西歪,三名小女生“小兔子”
“鐵片兒”“胃舒平”竟連翻帶滾到半山腰。幾個大男生趕緊回身冲下去,二幫一地拉着拽着她們再次翻山越嶺。
風愈來愈猖狂,愈來愈放肆,無情地撕扯着一切:隊旗已經無法舉起只好卷起來,乾糧袋和水壺在我們身後翻來倒去呼啦啦直響。狂風呼嘯着卷起沙石、揚起冰塊迎面撲來,弄的我們臉上、胳膊、兩手、雙腳一陣陣針扎般地疼痛。
當越過山頂下山時,小劉高喉嚨大嗓子地嚷開了:“咋這么大的風呢?我在哈爾濱獃了十幾年,也沒見過呀!”。話音剛落,一旁的大劉很快就把話接了過去:“你那是冰城,全都凍上了。這里是風口,全都刮起來了!你沒聽説嗎?新疆十八怪中有個‘風吹石頭砸腦袋’呀!”
大劉説的一點都沒錯。後來我們從道班工人的談話中才知道,達坂城的確是著名的風口,風速平均爲6.1
米/秒,居全疆第二位。而且這里處于盆地之中,三面環山,西面開闊,呈半封閉狀態,是南北疆的地理、氣候分界線,從古至今都是聯繫南北疆的咽喉之地。
天完全黑下來之後,道路雖然平整了,但風越刮越大,依舊舉步維艱。突然,對面遠遠地有兩道大燈的燈光照射過來。排長連忙招呼大家靠邊站。沒多久,遠光燈變成了近光燈,可以看得出是一輛自帶帆布雨篷的大貨車。司機緩緩地將車停到我們隊伍跟前,從駕駛室里探出頭,問我們是不是長徵隊林二排的。
確認之後,司機連忙跳下車來,要我們趕緊上車。説是達坂城還有一段距離,風雪這么大,路上不好走。他是接到指令,特地趕過來接我們的。
排長班長幾個商量了一下,吿訴司機説,我們都不坐車,要一個不落地堅持自己走到城里。如果坐了車,我們就不是長徵隊了。
司機趕緊極力相勸,説是特殊情况可以特殊對待嘛,旣然上級給我派了任務,我總不能空手而歸吧?不然回去怎么交待?
左説右説,見我們一個又一個地都不願上車,司機只好又退了一步,讓大家把背包和行李放到車上,他幫我們運到達坂城。
我們依然都不吱聲。大家只有一個心願:在兩千四百里的征途上,每一步都要留下自己堅實的腳印。
這時候,走在隊伍最後面的小免子好像要説什么,可猶猶豫豫地又把話噎回去了。
司機有些無奈地搖搖頭。他轉身走到車頭,在抬腿要跨進駕駛室之前,突然間轉過身朝我們的隊伍從頭到尾看了一眼。目光里似乎流露出一絲讚許的意味。
就在大貨車啓動開走的剎那間,我瞅見小免子猛然一跥腳。
第七章 月朗脂香營火旺
到達板城已經很晩了,大街上空無一人。第二天吃過早餐就立即出發,街頭巷尾人也不多見。我們期待中的“達板城的姑娘”一個也沒有出現。倒是小兔子懊悔地邊跥腳邊撅起小嘴的那一瞬間,給我留下了“定格”的美好記憶。
甘肅武山謝慧(小兔子)
小兔子並不屬兔,但她十分活躍好動,行軍路上總愛跑前跑後、問這問那,沒個安靜的時候。昨晩上,她就問道班工人師傅:《達板城的姑娘》里面,爲什么要唱“領着你的妹妹”呢?師傅説,這就是“新疆十八怪”中的一怪“嫁人要把妹妹帶”。
在新疆,一般維吾爾族家庭都會生很多孩子,少的三四個、多的六七個。孩子多了家庭負擔就重,所以談婚論嫁時,男方家庭往往會主動提出再帶走一個女孩子,當做親生女兒撫養。
小兔子這一問解了衆人之惑,大家都夸她,她自己也很得意。
今天開始過天山山脈。公路在山中盤旋,宛如一條時隱時現的飄帶。白雲朶朶近在咫尺,仿彿伸手即可觸摸。沿着公路時不時地出現奔流不息的小溪,清澈潔凈、
晶瑩剔透。置身其中,舉目遠眺,眞像是欣賞氣勢磅礴的巨幅風景油畫。
月夜雪山
幾天的長途跋涉,我們才明白齊左書記説的“你們走過的荒無人煙的地方”一點都沒張。我們成天沿公路走,路上幾乎看不到人影和房屋。沿途的接待站大都是公路道班。每個道班只有少數幾名員工,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工作很單調,也很辛苦。那個年月的新疆,自然景色很美,但由於地廣人稀,似乎有些蠻荒。
雪地營火
在山里走了大半天,我們的隊伍因爲僅憑着一紙油印的路線圖行軍,人生地不熟,不知不覺就岔路了,一時間竟然找不到公路。天色越來越暗,氣溫也越來越低,肚子里頭也開始“鬧革命”了。彭龍正臉色蒼白,説是視線變得模糊了,眼晴有些看不清楚。“老中醫”過來看了看,説這是低血糖的症狀,得趕緊補充進食。糖的症狀,得趕緊補充進食。
我們於是停止前進,就近找來一堆松枝,燃起篝火,邊取暖,邊烤饅頭。行軍壺里的水已經結冰,大家連忙將壺上的帶子卸下來,把壺擱到火堆前加熱。彭龍正吃了半個烤饅頭,臉色漸漸好了一點。
暗夜中,不知是誰輕聲哼唱起《長徵組歌》中的《過雪山草地》,有的跟着唱起來:“雪皚皚,野茫茫。高原寒,炊斷糧。紅軍都是鋼鐵漢,千錘百練不怕難。雪山低頭迎遠客,草毯泥氈紮營盤……”
劉玉峰
興許是覺得情緒有些悲愴,大劉忽然間從地上站了起來,咳嗽兩聲,即興朗誦了一首可能是他剛剛醖釀創作的詩:
再添上一把松枝
把營火燒得更旺
在這晴朗的夜空里
飄動着松脂的清香
話音剛落,小劉就大聲嚷道:“好!”戰友們一齊鼓起掌來。
排長王祖澤陡地站起身來,神情嚴肅地説了一番話。大意是,天色越來越晩了,前方我們馬上就要翻越天山的冰達坂了。所謂冰達坂,維吾爾語意爲高聳入雲的冰峰雪山,就是萬年冰川消退後留下的冰漬石組成的山口。如果在白天,應該不會出什么危險,但現在是晩上,就可能會發生某種意外。在達坂城過夜的那天晩上,就聽當地人説過,前兩天有人不聽勸阻,想抄近路翻越冰達坂,結果滑進雪溝里了。我們都來自內地,又沒有嚮導,絶對不能粗心大意。
有了排長的提醒,在那個漫天飛雪的黑夜里,儘管我們天不怕地不怕地鉚足勁前行,但每一腳踏下去都堅實地踩準站穩,終于有驚無險地度過了這段艱難險阻。冰達坂,旅遊者將它看作絶美的風景,探險者把它當成榮譽的光環,而我們,只能算是來去匆匆的過客。
冰達坂
已過半夜,寒氣逼人,不能再走了。排長帶我們找到一個道班,大家一起擠了進去。屋子里空間不大,但暖暖的,道班的工人師傅立馬卷起衣袖要給我們煮麵條。排長連忙攔住説,我們都帶有乾糧。師傅於是趕緊轉身去燒開水。不一會兒,我們吃喝完了,橫七竪八地擠在炕上、地上,一會兒就都睡着了。
第八章 北風卷地百草折
戈壁灘
過了天山就是南疆,眼前的景象和感受與之前大不一樣了。
我印象最強烈的就是一望無際的戈壁灘。放眼望去,沒有太多起伏而相對平緩的地表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石塊、石片、卵石,幾乎沒有什么植物,給人浩瀚無邊的強烈震撼。傍晩時分,一輪碩大而又紅彤彤的太陽,緩緩地從天而降,久久地鑲嵌在戈壁灘上,簡直就是電影中的特寫鏡頭。儘管沒有鬱鬱葱葱的山巒林木作襯,沒有閃着粼粼波光的河水作依託,整個畫面依然奇特瑰麗,意境雄渾。那一瞬間,我腦子里倏地跳出唐代詩人王維的名句“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內心同時涌出一種親切溫暖而又蒼茫的感覺。
維吾爾族小姑娘
少數民族小朋友
我還發現,當我們的隊伍偶爾路過村莊的時候,總會有一群群的維吾爾族小姑娘,悄悄躱在樹後面瞪眼看着我們。那一雙雙大而亮的眼里,閃動的是一道道詫異加疑惑的光芒,似乎不知道我們是哪兒來的“怪人”。爲什么會這呢?我想,也許是因爲南疆開發不及北疆,來這邊的漢人相對要少很多。
頗感意外的事也有。有一天在一戶人家早餐,吃的是新疆人不可或缺的維吾爾族湯麵。排里個子最高模樣最英俊的莊淦,忽然間站起身來東張西望。他是南京人,也許平日愛吃“金陵咸水鴨”,口味偏重,當時想往湯麵碗里再加點鹽。男主人指了指一塊跟石頭模樣差不多的東西,隨手掰下一塊放在碗里,又加上水,然後往莊淦碗里倒了點。當時我的感覺是,南疆人的日常生活未免過于粗放。若干年後才知道,新疆其實是一個富鹽的省區,不光是全國最大的湖鹽産區之一,同時還有巨大的井礦鹽。像著名的阿克蘇大鹽山,一塊靑鹽開採下來高達幾十噸重。新疆岩鹽質好味純,歷史上居民一般自採自食,使用時要加水化開。男主人那天的做法,只怕也是沿襲舊俗。
也許是氣候異常,繼彭龍正之後,又多了另外兩個病號。莊淦一邊熱心地照顧彭龍正,一邊建議送他們就醫。排長於是找來一輛車,把三個患病的隊員送往前方的托克遜醫院。余下的我們又繼續徒步前進,傍晩時分走到了小草湖。
沒想到“林一排”也來到了小草湖道班。兩個排的人聚到一塊,當然擠得很,大家都沒睡好。半夜兩點多,排長逐個把林二排的人叫醒,決定提前起床趕路。
走到黑燈瞎火的公路上,呼呼怒吼的西北風簡直把我們吹得站不住腳,甚至暈頭轉向。當時並不知道,這里也屬於風口地區,入冬之後暴風雪肆虐,足以讓人銷魂。據説小草湖在唐代屬於輪台,我們在語文課上學過唐代邊塞詩人岑參的詩,其中有“輪台九月風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隨風滿地石亂走。”的句子。
歷史上有漢輪台也有唐輪台,且不止一處。如果岑參詩中寫的就是此地,那説明唐朝的風早就不饒人了。
頂風冒雪走了20
里地,終于到達一個房子窩在地下的道班,只有房頂露出地面,其它都在地下,看來是爲了防風雪而特地建造的。下到屋子里,果然不出所料,房頂上北風呼呼地作響,地上鐵爐里火燒得很旺,沒多久就感覺身子暖和了,寒氣也就漸漸驅散了。吃過早點稍作休息,我們又繼續趕路。
老鄉馬車
途中遇上一輛馬車,一個輪子卡在路邊溝里,使整個馬車都朝一側傾斜。大家齊心協力幫老鄉卸下一些貨,又去撿石頭往車輪下面墊,好一陣才將馬車弄上來,脫了險。
我們的隊伍斗志昂揚地開進小縣城托克遜。“托克遜”的意思是“九條河道”。縣城海拔0 米,是全國唯一的海拔零點城。
當晩,看了電影《年靑的一代》。算起來,這個劇我是看第三次了。第一次是看話劇。當時很激動,後來還從報上抄下了發表的劇中台詞。第二次是看同名電影。把楊在葆、達式常扮演的肖繼業和林育生當成了自己的偶像。這回第三次看感受更不同,可以説是堅定了在邊疆干一輩子的決心。
影片的結局,林育生和夏倩如跟肖繼業一起回到地質隊,林育生的妹妹林嵐和高中同學小李子也積極響應黨的號召,去了新疆建設兵團的農場工作。我們這次也要像林嵐和小李子一樣,爭取上兵團,留在新疆。
第九章 送你一束沙棗花
托克遜給我的印象是個塵土飛颺的小縣城,房屋都是大土塊壘的,只有門是木頭的,當地人還喜歡把狗養在屋頂上。但對胡立武和李育咸而言,卻有幾分親切。因爲就在這里,他倆第一次收到了家里的來信。當時我們都很驚訝,他們兩人的家里怎么知道我們會在這里?胡立武説,長征隊離開烏魯木齊時,他倆把行軍路線、大概什么時候到哪個大的站點,都逐一吿訴了家里,讓家里有信就提前寄到相應的站點。不愧是敎授的兒子,眞是心思縝密!
爸媽在信中叮囑他倆一定要注意安全,跟大家一塊走,不要單獨行動。還問新疆是不是很冷,穿的衣服夠不夠,能不能吃飽?要他有空就給家里寫信,好讓父母放心。這些很平常很普通的話語,我們聽來都十分暖心悅耳,特別羨慕他倆。借用一句古詩,叫做“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
宋光屛也收到過家里的來信。當時我們吃飯都不用自己先掏錢,宋光屛也對她爸爸説了。但她爸爸還是不放心,連着三個月每月都給她寄了十塊錢。這30
元錢,宋光屛一分也沒動用,後來聽説新疆的毛線原材料特別好,手感柔軟、顔色漂亮,她就用這錢買了一斤藍色毛線,準備回去給爸爸打一件毛衣。若不是千里迢迢穿戈壁,哪來這父女情深一線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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