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逢對手
1874年5月,年過六旬高齡的左宗棠仍被朝庭任命爲欽差大臣,督辦新疆軍務。
出征新疆途經蘭州城時,適逢天瀉暴雨,路途險惡,只得暫時紮營。帳中勞頓之餘,左宗棠閑來技癢,乃命親信去城里物色棋壇好手,以禮相邀到大營對弈遣興。
左宗棠平日喜好對弈,閑瑕之時必找人對弈一番,其棋風潑辣細密,行棋大膽果斷,與同僚中人對弈勝多負少,對自己的棋藝頗爲自負。只稍片刻,便有帳下親信便回營稟報:蘭州城北有一名頭髮花白老翁,自命不凡,高懸一條寫着“天下第一棋手”長幌,並在一家客棧擺下陣勢,恭候弈客。左宗棠在慵倦中聽罷,精神爲之一振,威嚴的眼眸閃動光芒,不顧左右勸阻,微服直赴客棧而去。
進了客棧旅館,左宗棠施禮完畢,但見白髮老翁精神鑠。剛一落座,他匆匆執紅軍先行,起手就架起當頭炮,老翁跟入飛馬迎陣,開啓了首局之戰。
兩人對弈十餘回合,左宗棠抓住白髮老翁險走惡手之機,全線壓赴,攻勢如潮,白髮老翁左支右絀,見大勢已去,垂手敗陣。高手對弈,勝者常有復盤習慣,白髮老翁拘禮,左宗棠當仁不讓,評鑒説:“孫子曰:多算勝,少算不勝,而你一步不愼,乃處處被動,敗棋之因實基于此。”
第二局,左宗棠依然主動進攻,炮轟馬踏,雙車左右策應,紅兵步步爲營,白髮老翁周旋招架,往來五十餘回合,無奈再敗。左宗棠再度鑒述:“《曹劌論戰》曰:夫戰,勇氣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分戰,你棄攻專守,氣勢先輸,焉得不敗?”
第三局,局勢僵持,一度不下。左宗棠調集主力于右,棄卒入勢,以破竹之勢劈開戰局,繼而前僕後繼,造勢一氣呵成,直搗黃龍。左宗棠最後笑評:“高手謀勢不謀子。先哲有言:不謀萬世者,不足謀一時;不謀全局者,不足謀一域。高屋建瓴,登泰山而小天下,方不愧男兒本色。”
臨了,左宗棠指着門外長幌説:“棋藝不過如此,你摘下它吧。”白髮老翁雙手作輯説:“久仰將軍大名,早已如雷貫耳,今日得見,備感榮幸。今乃老當益壯,花甲之年猶率軍出征,收復國土,心志可昭日月。三局對弈完勝,足見將軍用兵神妙。老某自愧不如,不敢狂妄!恭祝揮師入疆,凱旋而歸。”
左宗棠待見白髮老翁依言摘下長幌,遂帶親信回營,當夜拔帳出征。
轉眼,半年過去。左宗棠出征大獲全勝,收服新疆。凱旋回京,又經蘭州城停頓,正待差人去恭請白髮老翁,卻聽帳下親信又報:原先對弈三局皆輸的白髮老翁仍在客棧高懸“天下第一棋手”長幌,擺出不可一世陣勢,招搖過市,坐待弈客。左宗棠聽罷極爲不快,白髮老翁怎可出爾反爾,願賭卻不服輸?於是命親信請來老翁,免去禮節,雙方再度布陣交戰。
首一局,白髮老翁躬禮執黑隊後行,卻見守得滴水不漏,使左宗棠無從下手;且繼而也攻得中規中距,絲毫不露破綻,始終主動,憑藉多卒優勢進入殘局,左宗棠見大勢已去,遂推盤認輸,以求再戰。
第二局,左宗棠揮軍猛攻,白髮老翁卻柔中克剛化解劣勢;左宗棠猛攻之際忽視後方空檔,又被白髮老翁抓住戰機,奇襲踏平大營。
第三局,左宗棠飛相取穩,守反戈之勢,白髮老翁則架中吊炮,巧取攻勢;雙方在平穩對弈中漸進酣局。不料,左宗棠取勝心切中了白髮老翁誘敵之計,便作決戰決勝之斗。於是棋盤上戰火四起,雙方兵來將往,二十餘回合後,白髮老翁損失慘重而左宗棠則傷亡殆盡,最後大營無兵可守,被白髮老翁伺機攻克。
左宗棠連失三局,疑惑不解,卻見白髮老翁童顔鶴發,氣勢壓人,問:“時隔六月,棋藝飛躍神速!眞乃奇迹!?”白髮老翁從容不迫,説:“前番將軍初到邊地,故連負三局,乃敬將軍爲人,且爲將軍出師造勢,平添鋭氣!同次小勝,無非爲左公奉獻棋藝而已。棋乃娛樂之雕蟲小技,雖勝何足道哉。將軍長于下大棋,半年下來收復新疆失地,光照日月,豈不是下完了光照靑史的好棋呀!”
左宗棠聽罷,臉帶愧色,感嘆不已,説:“棋逢對手呀,你不止長于下棋,謀略過人,連老夫的國家大事,也成你眼里的一局棋了。”頓悟棋中哲理,揖手拱謝,不由仰天長嘆:此乃天下第一棋手!
絞刑架下
斜陽夕照,烏雲密布。
艾生被英邦武將押赴刑場時,拖着哭腔,哀怨聲籠罩着整個寂靜的廣場。
馮婉貞擠在圍觀的人群里,她聽到有人嚷道:“這軟骨頭會把我們搭進去的,要想辦法堵住他的嘴。”艾生年幼喪父,膽小脆弱,但他富有上進心,英法聯軍攻佔北京,火燒圓明園後,他隨着媽媽馮婉貞同英邦武將展開了巷戰。他參與了一起爆炸英邦使團武器械具運輸行動,因不愼被英邦巡邏隊抓獲,卻經不住嚴刑烤打招供了計劃;雖然馮練團隊員及時轉移了,英邦巡邏隊撲了空,但英邦武將卻要讓他當衆舉證爆炸主謀人。
現在小鎮上的居民都被傳到廣場上,空氣中瀰漫着肅殺的氛圍。
艾生終于被兩名英邦武將抛擲在絞刑架下的木台上。他身上傷痕纍纍,衣服上染滿了血迹。
“怎么啦?小伙子,你在發抖!你抬頭看,那是什么----”監刑的英邦武將指着絞刑架兇吼着,艾生沿着英邦武將的指向望去,只見絞架頂上懸吊着一個蔴繩圈套,只要伸索到人的脖子上,踢翻木台上設置的那個粗木樁,他就會雙腳懸空,被活活絞死。
艾生驚惶地哭了,英邦武將俯身對他吼道:“炸使團運輸的,誰是主謀?你給我指出來!”説時,隨着用手猛抓一把艾生蓬亂的頭髮,逼向他。
艾生像殺豬般悽慘哭着,滿臉恐慌,沒一丁兒血氣。
“快説實話,誰是主謀?”英邦武將又擼了艾生一記耳光,“軟骨頭還想代人受過。”
艾生哀哭着沒有回答,他把目光投向圍觀的人群,那里有他熟悉的臉孔,多么渴望有人站出來救援他。終于他探尋到母親馮婉貞慈愛而痛苦的面容,他伸出一只手,哀嘆:“媽媽,媽媽,媽媽救我----”
“再不説,上絞刑的就是你!”英邦武將瞥了人群一眼,對他吼道。
艾生忽地記起什么,他説:“不是……是我。”
“好,將他套上絞繩,絞死他。”話音一落,絞台上兩名英邦武將立即將蔴繩圈套套進艾生 的脖子。
艾生的身子一下顫抖起來,他將目光再次投向圍觀的人群,他看見英邦武將將擠上前的媽媽馮婉貞擋了回去,他掙扎着試圖伸出手,充滿期待地喊叫:“媽媽,媽媽,快救我----”
“噢,誰是你媽媽,快點站出來。”監刑的英邦武將冲着人群喊。
馮婉貞終于從人群中站出來,顯得出奇平靜。
艾生像見到救星,他想撲上去,可是被英邦武將架在絞台上,他哭道:“媽媽,他們折磨我,我受不了啦?……”
馮婉貞走近絞台,靠上去,捧着艾生瘦削的臉,撫慰着説:“不,孩子,你別怕,你受得了,你比媽媽想象的還要堅強,你己經錯了一次,不能再錯第二次……”終于,她流出酸楚的眼淚。
“媽媽,我怕,我不想死……”艾生抱着求生的欲念。
“孩子,我們都有那么的一天,只不過你先走一步,我們在那里與你父親團聚,他是馮練團的英雄,也是馮練團永生的驕傲,但我們見到他時都要面無愧色!”她寬慰着他,似乎要喚醒他應有的堅強。
“他們要絞死我,我還年輕,我不想死----”艾生恐懼地哭着。
“很好!不想死,就把主謀供出來,他一定在人群里,認出來,我敢保證你就會跟媽媽回家去。”監刑英邦武將將目光抛向人群,誘逼着艾生。
“媽媽,我眞不想死。”艾生飄忽的目光又一次投向人群,然後轉向媽媽,似乎巴望媽媽的應認。
“好。”馮??貞轉向英邦武將説,“那就讓我來問。”見到監刑的英邦武將揮揮手應允了。
她頓了頓,仿彿整理着思緒,仰望艾生,深情地説:“孩子,你看着媽媽,別害怕,不要哭,媽媽愛你,媽媽不想你受苦,更不願意更多的人受苦,你等着媽媽,媽媽會來陪你,相信媽媽……”説時,她盯準絞刑台上那個紅色的按鈕,她躍身上前去。
英邦武將見狀頓悟,急喊道:“拉住她,拉住她----”
剎那間,馮婉貞己用力踢翻了術台下的那個粗木樁,絞刑架上那個蔴繩圈套一下子勒緊艾生的脖子,他整個身子向上懸空時,她眼前一黑,昏倒在絞刑架下。
遠方,蒼山如海,殘陽如血……
風雪山神廟
(小小説)
暮色蒼茫時分,林冲挑着花槍拎着酒肉回到草料場時,卻見守護草料場的廳房已經坍塌,不由感嘆風雪爲自己擋了一劫,他壓根就沒想到,一個多時辰後的山神廟,越下越緊的暴風雪會燃燒起來。
此時的草料場望去已經是白茫茫的一片,天上大片的飛雪還在濃密地卷下來。他便將花槍、酒肉一併放在雪地里,進去尋廳房里的火盆,想着萬一因火炭自燃燒燬了草料場,那簡直是要了性命。但卻尋見火盆已被雪水浸滿,已沒有一縷煙氣。他想着這大雪毀了歇腳之處,如何覓處安身時,他記得老軍頭與他交接草料場時説過,不足一里開外有一處荒廢的破廟。他決計去暫且安身,天亮再作打算。他舉起花槍,拎上被絮,冒着嚴寒上路了。
林冲原來是京東八十萬禁軍槍棒敎頭,他武藝超群自不必説。他照看大軍草料場是他因禍犯科被刺配滄州後被關照才謀得的差事。説到因禍得刺配滄州,林冲簡直恨得咬牙切齒:他深交摯友不多,但發小陸謙應算一個,也就是在陸謙貧困潦倒之際,他引見陸謙進了太尉府謀差事的。沒有想到的是,那高衙內垂涎于娘子的美貌,陸謙竟成了幫兇,還設了一個局,一邊騙他出來喝酒,然後讓高衙內有機會去糾纏娘子,他知道上當之後返回去找陸謙討個説法,他卻逃遁沒了踪迹。後來通過白虎節堂之事,林冲更認定他的險惡陰謀。
林冲迎着北風,踏着瑞雪,走了近半里路,卻見一座破舊古廟就在前方,走近依約可見大門上方山神廟三個大字。廟門是虛掩的,他推門而入,把風雪擋在外邊,點燃起小火把,只見廟內上方只擺着一尊金甲神像,兩邊一個判官並一個小鬼,睜着大大的眼睛,似乎正在盯着他看,墻角處已有許多蛛網密布其間,好在地下多了些雜亂的乾草,尙且可以做墊子。他當即鋪下絮被,取下斗笠,抖落身上積雪,將花槍立于門邊,坐將下來。掏出買來酒肉,仰脖豪飲起來……
壺中酒盡,肉盤見底,只聽見廟門外呼嘯的風雪聲,他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卻不睡意,又不由想起近日的事:看護大軍草料場那是柴大官人的面皮抬舉才諜得的一個閑差,官人也曾兩次托推他到那水泊梁山入夥,只知那里的好漢們終日打抱不平,劫富濟貧,但不知如何去處。想到這,林冲不禁嘆了口氣。又想起自己淪落至此的舊事:只怪那高俅老賊自踢球謀得官位後,無惡不作,魚肉百姓,那高衙內,依仗權勢,白虎節的事他終于見底,那他是在野豬林遇害被救時衙差説出的:先是高俅老賊暗中命人將寶刀賣與林冲。過了三日後再讓富安以看刀爲名將他的帶入太尉府,讓他帶刀誤闖白虎堂軍機重地。等他驚覺時已晩,高俅突然出現,指控攜刀私入行刺,他百口莫辯。好在柴官人的周旋下,他被判刺配滄州。更可恨的是,陸謙和富安競買通衙役于野豬林里伺機殺人滅口。這次離開東京,他放不下娘子,生怕日後兩相躭誤,忍痛寫了一紙休書……想到這,他心里一陣酸楚,只覺得咽喉里堵物一般,呑咽不得,説:“娘子啊!我林冲也非情願,只是......”已有哽咽,説不成聲。
忽一陣狂風驟起,吹得廟門亂響,林冲不禁打了一個寒戰,用手拽拽身上的絮被,似乎還聽得門外漫天飄落着雪花:眞是一個寒冷的夜啊!他轉眼看到那小鬼兇煞的眼睛還在兇着自己,哼,難道你比那陸謙、富安一等人,也想加害我不行!這時的林冲拳頭攥緊了起來。陸謙、富安鼠輩,如再讓我見到,定讓你們吃我幾拳,以解我心頭之噴,他本已攥緊的拳頭又緊了緊,手心已經覺出有些熱汗了。看到那樸刀和花槍,心中猶如火燒一般的,只覺得頭腦嗡嗡作響,心中一團熱氣將要衝出來一樣,整個身子在顫動。
此時,卻聽見廟門外“必必啪啪”亂響着,一株火光從廟門細縫中射進來,照得廟里亮了許多。林萬中猛地跳起,在門縫里細看時,只見火光冲天,草料場已經起了大火,亂火烈焰燃燒着。他隨即拿了花槍,卻要開門時,只聽得門外似有人在説話,便依門聽之。這一聽,讓他只覺得全身筋骨肌肉抽動起來——原來是三個熟悉的聲音,一個人道:“這條計策好么?”一個道:“林冲今天吃了我們的計,那高衙內心病也就好了罷?哈哈......!”又一個道:“便是他逃了出來,讓這草料場燒成灰燼,他林冲也是個死罪。哈哈哈......”
林冲此時已聽得眞切:一個是陸謙,一個是富安,一個是差撥。林冲想:眞是上天恩佑,若今夜在草料場住下,必被這三個潑賊所害。
林冲只覺得渾身發熱,手里的花槍一陣發燙。他再也無法忍受下去了。只聽“砰!”的一聲,震動了寒冽的夜空——
林冲猛地拽開廟門,如下山猛虎跳將出去......
林冲左挑右戳,雪地里頓然一片血紅,飄潑的暴風雪肆虐地狂舞着,伴着他的滿腔熱血燃燒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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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符浩勇,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金融作家協會副主席,海南省作家協會副主席。
曾在《人民文學》、《當代》,《小説界》、《北京文學》、《天涯》等全國九十多家省市文學報刋上發表小説散文、詩歌1600余篇(首)。著有長篇小説《四英嶺人家》,小説集《不懂哭你就瞎了》、《飄逝的紫圍巾》、《你獨自怎可溫暖》,詩集《城里沒有故鄉的月亮》、文學評論集《小小説的海島證詞》等32部。曾獲海南省靑年文學奬、海南省優秀精神産品奬、南海文藝奬(文學類)、國家冰心兒童圖書奬、世界華文微型小説創作奬、第六屆全國小小説“金麻雀”奬和中國金融文學奬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