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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我回到家鄉約塞米蒂國家公園東麓,驅車經過北卡萊旺小鎮的交叉公路橋時,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昔日站在路中央指揮交通的查利.鮑比來,心里便有無限的辛酸和感觸!儘管鮑比已經去世數年,空曠的交叉公路旁早已物是人非,但鮑比他那憨厚滑稽的形象在我的記憶中卻是永遠揮之不去的。大概也就是從那時起,我漸漸有了一種情感的冲動和感悟,想寫一篇紀念鮑比一生的文章,借此希望世人能夠分享和理解到一個傻子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所有快樂與煩惱……
實際上,查利.鮑比算不上是我的朋友,他只是我從小到大一個始終不渝的同鄉!確切地説,鮑比是我們鎮上一個家喩戶曉的精神病患者。我記得我剛上學時,鮑比的父母就帶着他們一家來到我們北卡萊旺小鎮開診所了,那時鮑比便是個智力有殘疾的傻子了。據説他是後天造成的輕度精神分裂症,所以他從外表看上去和常人孩子無太大差別,如果不説話,外人不太容易發現他是傻子。鮑比當時大約十八、九歲了,個子也很高,平時常穿一件棕色毛衣和工裝褲,經常喜歡站在一旁仔細地觀察他人的言行舉止!他那一副獃滯憨傻的可笑面孔,總能讓人忍俊不禁!這也是鎮里人都喜歡戲噱逗趣他的原因之一。
那時最讓我們小孩子可笑的是:雖然鮑比是個名附其實的傻子,可是卻容不得別人叫他傻子!如果是我們小孩子們喊他“傻子鮑比”的綽號,那可不得了,他就會怒不可遏地在後面追趕我們。要是那個孩子的逃跑速度慢一些,就會成了鮑比虐待的犧牲品,倍受其掐脖子擰手臂的“摧殘折磨”!雖然鎮里的男孩子們都知道戲弄鮑比會有許多危險,但卻成了我們這些頑童們放學時顯示勇敢的經常性遊戲節目。
鎮里加油站的汽車修理工威廉.斯諾是個二十多歲、性格豪爽且膀大腰圓的小伙子,他也像孩子們一樣,時常拿鮑比逗趣打諢。“傻鮑比,你幾歲了?”“傻鮑比,你什么時候娶老婆啊,娶了老婆干什么……”鮑比雖然是個痴獃,但卻是識時務的,每遇到這種情况,鮑比就會臉色鐵靑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怒目而視!一直到別人勸走他才會了事。事後鮑比當然是記仇的,我想他一定將所受的委屈吿訴了他母親。據説斯諾一次因腹瀉去診所看病,鮑比的母親便在斯諾的臀部狠狠扎了一針,以此敎訓他平時對自己寶貝兒子的羞辱。
雖然鮑比的智力殘障,但正常人皆有的心理卻基本尙存,做人起碼的尊嚴也完全具備!如果我們孩子們當面尊敬地喊他“鮑比”的姓名時,他就會立即傻呼呼地笑着應承,甚至還非常願意和我們一起嬉戲玩耍,做我們孩子們吩咐給他做的任何事情。“鮑比,去把我的書包送回家!”“鮑比,去給我買個冰激凌!”……我兒時印象最深的事情就是,當我們這些正常的孩子們每天必須背着沉甸甸的書包上學時,而傻子鮑比卻整天牽這小狗,無所事事地騎着自行車在街上閑游閒逛,這眞令我們孩子們羨慕不已!於是我們這些頑童們就時常大聲喊他。“嗨,鮑比!你怎么不上學啊?”“我媽媽説我不會算算術!“那你就學文學嘛!”
鮑比的父親是鎮里唯一一家診所的大夫,他母親除料理家務外,在診所也兼職做一些護士工作,此外鮑比還有兩個姐姐。從他們家的那兩輛高級轎車就可看出,他們的家境很富裕。顯然鮑比平時受到所有家庭成員的特殊關照,衣着整潔乾凈且食宿無虞!但是在鮑比二十歲那年,他的母親卻爲兒子在鎮里找了一份送報紙的工作。無疑,鮑比對這份郵差工作很滿意,干的也非常認眞。每天清晨時分,人們都會看到鮑比戴着一頂不合適宜的老式郵差帽,自豪地騎着裝報刋的自行車,穿行于鎮里的大街小巷。每到一家他便大喊一聲主人家的姓名,然後仔細地將報刋投進各家信箱。如果他發現誰家的信箱破損了,還會助人爲樂,主動幫助修復。
那時,鎮里人都津津樂道這樣一件有趣的事:一天清晨,分發報刋的鮑比突然發現少了兩份,這意味着兩家客戶今天將看不到新聞了。鮑比便急急忙忙低着頭順着原路挨家挨戶到處詢問,當他最後確信尋覓不到時,便乾脆騎着自行車跑到十幾公里之外的市區,自己掏錢買了兩份報刋補齊。當他最終千辛萬苦地趕回來送到客戶手里時,已經是夜晩時分了!其誠實由此可見一斑。
鮑比雖然沒有上過學,但卻有着一種直到現在我都感到不可思義的特殊生理功能:就是鮑比的記憶力極佳!而且對短時期看到的各種數字能夠過目不忘,且一絲不差!鮑比的這種天賦曾引起我們學校戴爾老師的極大興趣,並以圓周率做驗證,發現鮑比竟然能記憶到小數點後的一百二十七位數字的驚人結果!鮑比平常最大的愛好就是每天看世界和當地的新聞,不論我們鎮里的大人還是孩子,只要邂逅鮑比,都喜歡這樣戲噱他。“鮑比,昨天發生什么新聞了?”“太可怕了!羅納德.里根總統在白宮發表談話,再次闡述有關星球大戰計劃,核戰爭陰雲籠罩世界……”“那我們加州又發生什么事情了”“昨天十點二十五分,距加州巴斯托高速公路一百二十七處,發生三起汽車追尾事故,造成七死五傷……”“那我們市又發生什么了?”“很不幸,杰夫.考溫斯市長因腳疾住進醫院了……”鮑比對昨天播出的新聞幾乎全能倒背如流!但是毫無疑問,他的思維只局限于簡單機誡地回憶叙述表象,卻不能將記憶到的各種信息提陞到概念層面加以綜合理解。
據戴爾老師後來分析説:鮑比可以記憶圓周率後邊的一長串數字,但他卻無論如何也弄不懂什么是圓周率,也弄不懂最簡單的數學公式或定理!這説明他的思維綜合能力非常低下,在智商的許多方面只有八、九歲孩子的水準!這也難怪鮑比經常喜歡和我們小孩子廝混在一起呢。
有意思的是,鮑比分辨善惡是非的標準似乎也很單純,完全是以人們對待他的好與壞來判斷的,鮑比對人們任何善意的言行都是心領神會的,從不會以惡報善。記得我在上大學期間,鮑比已經三十幾歲了,每次回家探親見到鮑比時都會和他逗趣一番。“鮑比,最近又發生什么新聞了?”“很不好,布什總統已經授權,國防部長切尼發佈新的作戰命令,小鷹號航母戰鬥群靠進波斯灣海域,海灣戰爭一觸即發……”“那鮑比是不是應該應徵參軍入伍呢?”“可我沒有上過西點軍校,不會射擊,他們不要我的!”“那你可以在戰場上當信使嘛!”此時鮑比就會顯露出一臉的苦悶和失意像,顯然他還是個愛國者呢!
當然説到這里,我也不得不提到鮑比性格以及人性中的一個最大缺點,就是他經常在一些特殊的方面撒謊!我開始也弄不清楚究竟是他的虛榮心作怪,還是受到外界人們隨意信口開河的影響,總之他編造起荒誕離奇的幻想來,簡直就像吃飯喝水一樣隨便。例如,隨便那個人問他:“嗨,鮑比,你前天上那去了?”他就會振振有辭地回答:“我上華盛頓去了,克林頓總統夫婦在白宮請我吃晩宴,並就我們北卡萊旺小鎮的公路建設問題交換了看法和意見……”“那你昨天又上那去了?”“我去州政府大廈了,見到了馬丁.邁克爾州長,他是我的舅舅!他答應爲我們約塞米蒂國家公園修一座便利大橋提供資金……”“那你剛纔又上那去了?”“這還用問嗎,我肯定又趕去市政府,就落實資金問題會見了戴維.伊格特市長……”鎮里人對鮑比的此類彌天謊言早已司空見慣,習以爲常,似乎沒有了他編造出的這種“故事”倒沒有了生活中樂趣和歡笑。
一九九七年的時候,鮑比已經在鎮里兢兢業業地干了十幾年郵遞員工作!光陰荏苒,歲月滄桑的皺紋也漸漸印刻在他額頭上了,鬢角已長出了白髮!雖然他愉悅地干着這份力所能及、也是平平凡凡的工作,所到各處時,也總會引起人們的逗趣和歡笑,但鮑比實際上也有他內心的許多煩惱和憂愁.隨着年齡的增大,鮑比有了明顯的男女性意識。後來,每當鮑比看見我帶着漂亮的妻子回家探親時,總會向我伸出大拇指表示傾慕!而對於他討厭的修理工威廉.斯諾以及他胖胖的妻子,鮑比則會經常在背後伸出中指表示小看輕蔑之意!聽我母親説,鮑比的媽媽也曾打算爲兒子娶個手腳有些殘疾的女子爲妻,但遭到鮑比姐姐的強烈反對,因而作罷。當鮑比後來聽説這件事的前因後果後,竟氣憤塡鷹地追趕出去,在大庭廣衆之下,將正在商場里工作的姐姐駡得竟一時不知所云,羞愧難當!凡是鮑比知道的髒話他都駡出來瞭,然而就是沒有勇氣質問姐姐爲什么反對自己娶老婆!由此可見其內心的苦楚辛酸。聽説鮑比以後好長一段時間都不準他姐姐進家門!
當然,除了鮑比想娶個妻子的心里願望外,他還有一個最大的人生理想:就是幻想當個威風凜凜的交通警察!有一段時間,他也不知從那里搞到一副破舊警察制服,經常偷偷穿戴好後,便來到小鎮外的交叉路橋處指揮起交通來!我們小鎮位于約塞米蒂國家公園北麓,一到旅遊季節車輛便川流不息!而鮑比他站在路中間,煞有介事且一本正經的滑稽模樣,總會引起我們當地人的開懷嬉笑!而馬克.菲利普警官也不愧是知人善用,不久以後,他眞給鮑比搞了一個“鄰里巡邏員”的志願工作。也就是在旅遊季節時,巡視鎮里的大街小巷,一旦發現異常,便可用對講機通知警官。那時候的鮑比可眞是得意揚揚,躊躇滿志!佩帶着徽章走起路來都趾高氣揚!清晨,他攔住過往的汽車,幫助剛入學的孩子們穿過公路;隨後還會提醒各個鄰居家的門窗是否關好;夜晩則牽着老狗在各公共場所巡查……。鮑比的認眞負責態度就連菲利普警官也感嘆不已!
也無獨有偶,有一天鎮里意外發生數起入室盜竊案,而最後恰恰是鮑比那超人的天賦提供了線索,他竟然先後記住了停在案發附近的十九輛汽車牌號,通過一一排查,最終抓到了三名犯罪嫌疑人。
在九八年夏季,爲了表彰查利.鮑比數年來爲鎮里做出的杰出貢獻,菲利普警官代表地區警察部門特意授予他榮譽警員的徽章。那天,我們全鎮人幾乎都參加了他的授徽儀式,並且使勁爲他鼓掌!站在台上的鮑比眞是他一生中最榮耀的時刻!他那傻乎乎的自豪之情溢于言表!當我們大家慫慂鮑比發表講話時,他模仿着好萊塢明星們的模樣,不斷地嘟囔着謝謝,還做着飛吻。
我至今回想起來,那歡快溫馨的情景好像就在眼前,相信也永遠留在了我們每個小鎮人的心中!但是不幸的悲劇卻猝然而至,完全出乎人們意料。儘管事後有人歸咎于那天小鎮的天氣陰暗潮濕,極有可能是造成人們心境的不愉快和煩悶的原因之一。
七月八日的傍晩時分,一個水壩管理員意外地在湖邊發現了鮑比的屍體!沒有人知道鮑比究竟是怎樣從水壩上跌落的!但鮑比無疑眞的從那一刻永遠離開了我們!在鮑比去世的那些天里,悲傷氣氛迅速籠罩了全鎮,鮑比一直以來給我們全鎮帶來的喜樂歡笑由此戛然而止!人們相見之後搖頭嘆息之餘,談論的話題的也大多與鮑比的生平瑣事趣聞有關,沒有人不感到瞬間的孤寂和酸楚!
……該如何總結鮑比的人生呢?他一生遺憾地沒有娶到妻子,自然也就沒有孩子,無法享受到由此帶來的家庭諸多快樂及煩惱。當然,他也沒有我們普通人皆有的學習壓力和工作負擔,更沒有多少物欲和什么遠大的奢望!他的理想也僅僅局限于眼前看得到的事物。他只是順其自然地做着他能做的工作,隨心所欲地干着他每天想干的快樂事情,根本不會爲了什么目的去做違心的事情,或爲更高層次的衣食住行而去奮鬥操勞。儘管他經常做些狡黠的小伎倆,企圖從中得到些同樣是愚弄他人的滿足,而尋找些許心理的平衡;儘管他也時常編織些幻想謊言,但無疑也只是爲了滿足他內心里崇拜名人的虛榮。倒是我現今回首起往事來,少年時期和夥伴們戲弄鮑比的諸多惡作劇則歷歷在目,至今也磨不去心里的不安與愧疚,無疑是我們世人帶給他了更多的傷害!
二零零七年七月十日的那天,我們北卡萊旺小鎮爲查利.鮑比舉行了隆重的葬禮!小鎮人無一例外地都前來參加了鮑比的最後送別儀式!五十歲的威廉.斯諾手撫着棺木,説出了我們許多人心里想説的話,他動情地喃喃説:“鮑比,原諒我!我從來沒有想傷害過你!因爲你總是給我帶來許多的快樂!”葬禮上最讓人傷感落淚的是鮑比那條從小養大的老狗,靜靜地趴在主人的棺木旁,一動不動地不肯離去。當然,鮑比也得到了人世間所能給他的最後一個榮耀:菲利普警官鄭重地將一套嶄新的榮譽警員制服放進他的棺木里!毫無疑問,這是鮑比生前所夢寐以求的!我相信在上帝面前,查利.鮑比是無畏無懼的,因爲人世間的傻人更容易進天堂!我在朦朧冥想中仿彿眞的看見鮑比穿着這身威風十足的警服,昂首闊步走進了天堂的宮殿!
編輯您好,我是中國甘肅的文學作者余升平,我寫了篇美國題材的小説,可以向你們投稿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