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兹堡/哥倫布/辛辛那提消息 

中國人來了!托萊多－俄亥俄州的小城之春

 〔編者按〕本屆美國總統大選之前,有很多中國大陸的媒體都派記者來美國專題採訪和報道總統大選的情况,在美期間,中國記者們除了報道選情,還以自己的眼光觀察和報道當地的經濟發展和他們在美國的所見所聞,以下專題報道記載了採訪者以一個客人的身份和視角在美國俄亥俄州西北部小城托萊多的經歷,見證了中國人在當地的經濟發展中的所做所爲:究竟是中國人和中國的投資搶走了當地工人的飯碗還是促進了經濟的進步？

早報記者 吳挺 發自美國俄亥俄州 發表于2012-10-29---毗鄰的SEAGATE會議中心門前隨風飄颺的五星紅旗分明暗示着中國因素已經在這座城市之內以某種方式悄然存在。選自 【美國大選的中國視角·2012美國大選系列報道】　

　從美國東北部的傳統汽車工業重鎮底特律驅車南下不到一小時便能抵達曾生産出世界上第一面汽車玻璃的“玻璃之城”托萊多市。這是一座典型的美國中西部老工業城市,因傳統製造行業的衰落而備受影響的印記在整座城市中並不難辨別。
　　遍訪整座城市的市中心地帶,很難尋覓中國的影子,唯有美國五大湖國際集團(Five Lakes Global Group)在靠近當地小聯盟球場一旁打造的“五大湖國際商品貿易中心”幾個中國大字稍顯醒目。不過,毗鄰的SEAGATE會議中心門前隨風飄颺的五星紅旗分明暗示着中國因素已經在這座城市之內以某種方式悄然存在。
大力引入中國投資

　　2011年下半年開始,中國資本悄然涌入托萊多的消息開始爲外界所關注。2011年3月,來自深圳的一家開發商以支付215萬美元現金的方式購得托萊多市中心Maumee河河畔的一處集餐飲和零售店鋪爲一體的碼頭綜合設施(Docks),設施自1996年建成以來,一直是這座中西部城鎮人氣最旺的休閑場所之一;同年,這一買家再擲380萬美元在該市中心的臨河地帶購得一塊約69英畝的地塊,廣爲流傳的消息是,這塊新近正在進行去污凈化的土地最終將被打造成一處新的集住宅、商業和娛樂于一體的綜合性設施,預計投資在2億美元左右。同年9月,另一家“五大湖國際集團”以300萬美元的價格買下了市中心一家可以俯瞰附近小聯盟球場的酒店(Park Inn),隨後,這里便成爲了托萊多市不斷接待中國投資者的主要場所。
　　根據這家由中國資本注資成立的國際投資咨詢公司的介紹,他們致力于將俄亥俄西北部打造成美國中西部的國際中心,同時爲中國各地方政府在美招商搭建服務平台。他們的目標得到了托萊多市政府的鼎力支持,雙方與當地多家機構一同結成了夥伴關係。

　　于2010年出任托萊多市長的獨立候選人麥克·貝爾一直尋求途徑幫助當地擺脫傳統製造業衰落帶來的長期經濟萎靡狀况,將眼光投向海外,包括發展勢頭迅猛的中國,成爲他上任以來開拓的方向。在多年來苦于無法尋到誠意買家之際,去年年初來自中國的投資者果斷地將碼頭綜合設施收入囊中給當地市政府帶來了第一個驚喜。215萬美元的交易規模並不算大,但卻猶如一場久旱之後的甘霖,一下子緩解了托萊多市政府數百萬美元的財政赤字。有當地官員當時就對本地媒體説,這筆交易將給政府的財政增加30萬美元的凈收入。
　　初嘗甜頭的貝爾市長由此也更加相信,擴大對中國資本的吸引很可能是一條能夠重新振興經濟的出路。就在上月,這位雄心勃勃的市長在該市舉辦的一場“五大湖全球經濟論壇”上,極力向來自中國的150多位投資者“推銷”自己的家鄉,力圖説服他們將工作崗位帶到這個經濟狀况一直萎靡但投資環境和配套設施卻很良好的中部城市。除了請進來,以貝爾爲首的當地經濟發展促進團隊也加大了對中國的攻勢,下月將是他第四次前往中國開拓“投資者市場”。
　　“區域發展合作組織”是一家與托萊多政府及俄亥俄州西北地區一級政府關係密切的私營經濟發展組織,在兩年半以前開始加強對中國投資者和官方關係的培育。眼下,該組織已在深圳設立了辦事處,約15名雇員時常奔波于中國各大省市,推薦俄亥俄西北部地區的投資商機。“本地區可輻射加拿大和美國60%的人口,僅需要一天的公路交通便可實現通達,這里是北美的中心地帶。”該組織總裁丁·蒙斯剋日前吿訴東方早報,就在不久前,這位土生土長的托萊多人還在擔任這座城市的副市長。
　　儘管迄今的投資數量尙難稱可觀,且主要限于地産行業,但當地政府篤信,中國資本在托萊多逐步增多所釋放出的信號是,從資源相對稀缺和昂貴的東西海岸等大城市向更爲多元且眞正美國化的中部擴散已是必然趨勢。
　　“區域發展合作組織”副總裁Paul介紹説,上月到訪的中國投資代表團有着非常具體的目標投資領域及後期商業發展計劃,投資者主要集中在三個領域,“一個是商業地産投資,他們想要在美國購買高樓或是土地;第二個是製造業和高科技公司,他們也是想要在美國選址建厰,這些企業旣有汽車和電子領域的,也有鋼鐵行業的。”他説,“第三類是大學和科硏機構人員,他們想和本地的大學進行合作。”
　　“Park Inn現在還是以酒店運作爲主,但長期的計劃是這里作爲‘五大湖全球集團’的總部,成爲中國企業聚集地。現在已經有7-8家公司駐紮,包括汽車、電子行業等,主要是作爲初期的北美銷售辦事處。”丁·蒙斯克樂觀地估計。
擔憂奧巴馬對華言辭
　　不過,貝爾市長主導的這一強化對華經貿關係的地方性論調顯然與美國總統大選中猛烈抨擊中國的總體政治氣氛格格不入,尤其這還發生在歷來總統選舉都最爲重視的搖擺州。

　　在不久前于俄亥俄舉行的一次集會上,奧巴馬向選民宣佈將對中國提出一個新的貿易訴訟,這已經是他近幾周來第二次在這一搖擺州宣佈在貿易問題上對華發起新攻勢,此前一次,他將矛頭直接對準了中國出口到美國的汽車以及零部件,並洋洋得意地説,他責令發起的對中國汽車輪胎收取的反傾銷關稅爲美國留住了數以千計的工作崗位。這無疑令民主黨支持者興奮不已。
　　但貝爾市長對此憂慮不已,唯恐這些大選年的對華言辭會給他的經濟振興計劃潑冷水。“政治家所言往往是要竭力吸引所有聽衆,這並非等於説他們的言論會帶來實際行動。”前任副市長丁·蒙斯克同樣竭力打消中國投資者的顧慮,“因爲我們的文化和體制不同,當然會存在挑戰,但正在得以解決。而在大選年,這些挑戰被政治化了,被夸大了,好像會造成某些投資者的猶豫和遲疑。但那只是一角,如果洞察整個面上的情况,我們政府的行爲以及雙邊經貿關係的總體情况還是非常積極的。”
　　托萊多大學政治學與公共管理專業敎授Davis David吿訴記者,儘管對於外來投資,尤其是像中國這樣的陌生國度的資金來源,地方上難免會出現各種擔憂,但對於在民衆中支持率頗高的貝爾市長的引資計劃,當地人普遍還是非常歡迎和支持的。
　　這一觀點在數據上也能找到支撑。貝爾兩年前剛剛走馬上任時,托萊多的失業率爲13%,但美國勞工部截至今年7月的失業數據顯示,托萊多的失業率已降至7.4%,低於美國全國的8.1%。
　　不過,美國兩黨總統候選人更關心的是,擁有18張選舉人票的俄亥俄是志在必得的最重要的搖擺州之一。
　　在美國大選歷史上,俄亥俄反復驗證了自己是少有的“必贏之州”的重要性。從數據看,自1960年以來,如果在佛羅里達州、俄亥俄州和賓夕法尼亞州中不能贏下兩個,還沒有人能當選總統。這也就不難解釋爲什么奧巴馬近來已對俄亥俄進行了上任以來的第16次訪問,而羅姆尼-萊恩組合最近直接將“家”搬到了這個州。
　　搖擺州的特殊性賦予了這個州在美國政治生活中的多元性以及獨特性。在俄亥俄州幾座主要城市,州府哥倫布市相對中立,西南部的辛辛那提市基本上是共和黨的陣營,而托萊多與該州最大城市克里夫蘭一樣則更傾向于民主黨。
　　從地理、經濟和社會因素綜合來看,托萊多及其所處的俄亥俄州猶如觀察整個美國社會的一面放大鏡,多元化是絢爛的看點,而微妙穩定的長期維係則是背景布上眞正壓軸的色調。“我們的意見如此均衡,我們是美國非常典型的州,這里的人民都是美國非常平常的大衆,恐怕也是美國最普通的州了,”Davis David説,“敎育是平均水平的,收入狀况也是如此,宗敎信仰和種族比例也如此平均。”
　　普通産業工人是俄亥俄州的主力軍,但這個群體在過去十年里因“世界汽車之都”底特律的衰落而失去了大量的就業機會。兩黨總統候選人都明白這個群體的渴望,誰能夠讓美國的工人階級重燃獲得工作機會的希望,誰就能贏得選票。
　　“他做的最了不起的一件事是將汽車産業從瀕臨破産的邊緣挽救了回來。”黑人退休老太Earlean Belcher在聽完拜登副總統的演講後熱情四射地談及自己的偶像奧巴馬,她吿訴記者説,儘管自己已退休,但多名親友仍在汽車産業中工作,都是奧巴馬政策的受益者,“我也喜歡奧巴馬的(全民)醫保(政策),因爲他在乎(英文中,care旣可指代醫保‘health care’,也含有‘在乎’之意——編者注)。”
　　而將中國作爲靶子進行猛烈攻擊,顯然在大選中效果最佳,尤其是在俄亥俄當地製造業就業機會逐年縮減,而中國出口的汽車零部件數量卻在不斷激增的情况之下。比奧巴馬言辭更爲激烈的羅姆尼反復重申,一旦入主白宮,他就會把中國列爲匯率操縱國。但這一迎合普通選民口味的表態在更爲理性的政策圈內只能激起一片質疑和唏噓聲。
　　“不論在國家層面上聽到什么,美國地方上總有外來投資所需要的優勢資源。”丁·蒙斯克説,並以日本本田在俄亥俄Marysville設厰所取得的巨大成功加以説明。

繁榮的中美地方交往
　　事實上,2008年金融危機後通過加強對華引資以提振本地經濟在美國地方政府中已不算新鮮事,而2010年奧巴馬上任後的首次訪華之行所取得的一項重要成果進一步助推了這一風潮,根據雙方當時達成的共識,兩國省州長及地區一級政府將在未來加強交往。
　　由此,美國地方一級政府的市長和官員們近年來紛紛前往中國,馬不停蹄地與潜在的投資者會面,參觀中美企業合作打造的合資企業。就在不久前,愛荷華州州長Terry Branstad再次受邀訪華。作爲與中國政府關係良好的代表,Terry憑藉其在華廣泛的人際關係,爲愛荷華州的經濟發展謀取了諸多動力,尤以當地的農業受益頗豐。今年年初,在中美關係因一系列事件而呈現出冷淡態勢的總體氛圍下,Terry州長以一場在州府舉辦的盛大歡迎宴會對外傳遞美國地方政府渴望發展對華關係的強烈信號,到訪的中國國家副主席習近平一行受到了熱烈的歡迎。
　　就在本月,印第安納的副州長Becky Skillman率領她的第二支貿易代表團趕赴中國;幾周前,亞特蘭大市市長Kasim Reed也剛剛帶團訪華;美國中部重鎮芝加哥市近日剛剛與到訪的武漢市代表團簽署了一系列經貿合作協議。
　　“美國不歡迎中國投資者”這一陳舊觀念的打破逐漸從聯邦政府擴散到了各州一級政府,其直接的結果是,中國在美國投資數量近年來一直呈上昇趨勢。根據美國智庫“亞洲協會”本月初發佈的由紐約榮鼎咨詢集團撰寫的“中國來美投資趨勢”報吿,2008年之前,中國對美直接投資基本不到10億美元,但2008年後這一投資開始提速,從2009年的20億美元激增至2010年的58億美元,而僅今年上半年,這一數量已達34億美元,全年很可能再創新高達到80億美元。美國商務部的數據表明,中國去年在美國的投資額增長了18%,至38億美元。
　　具體到地方一級,吸引中國資本最多的前五大州分別是:紐約、得克薩斯、伊利諾伊、弗吉尼亞、加利福尼亞。該報吿統計認爲,目前中國已在美國投資547個項目,大約雇傭2.7萬美國人,累計投資金額163億美元。
　　該報吿的作者之一Thilo Hanemann在接受東方早報採訪時介紹説,五年前,中國公司在美雇傭人數不到1萬人。儘管現在的數量仍無法和日本公司在美創造的約70萬個就業崗位比肩,但這僅僅才開始。
　　不過,大選期間的兩黨候選人不會將注意力放到外來資本創造的就業機會,而是把主要精力放到美國製造業大量失業問題的較量上。對美出口不斷增加且産品價格低廉的中國自然成爲最好的“替罪羊”。
　　在2008年第一次競選總統時,奧巴馬對自己反華的論調做出過策略調整,部分是因爲就業問題在當時的選舉中並不像今年這么突出,而且他的外交政策顧問當時也曾向他提出警吿,如果把中國列爲攻擊目標的話,他就任後可能要花好幾個月的時間來彌合矛盾。
　　“攻擊最重要的貿易夥伴和世界上其他重要的政治國家是不明智的,會産生反作用,”華盛頓大學管理學院院長Doug Guthrie吿訴東方早報,“但兩名總統候選人持續在這樣做,目的可能是帶來短期的政治收益,但結果可能將影響我們未來幾年的貿易和安全政策……令我感到悲觀的是,美國正在玩一場遊戲,他們根本沒有思考美國經濟的最佳利益。”
　　但保護主義是否有抬頭之勢?布什政府時期主管貿易的助理商務部長David M. Spooner作出了相反的預計,“第一,保護主義是經濟發展放緩導致的一個不幸的結果。而美國未來幾年的經濟狀况將重現生機。”他近日吿訴東方早報,“第二,美國地方政府已經發現了外國投資的重要性。不論總統候選人嘴上説了什么,地方政府想要就業機會。”
海外投資與文化衝擊
　　美國地方政府對中國資本的趨之若鶩並不能直接轉化爲企業海外生存和發展之路的一帆風順。
　　上海國際問題硏究院美洲硏究中心執行主任吳蒓思提醒説,熱情是一回事,落實到具體的投資項目上卻有許多問題,有時往往矛盾重重。“一方面是中國企業不習慣美國的投資環境,美國希望中國企業到當地投資能從基層做起,但從中國的角度看,旣然是投資,當然希望能夠儘快運轉,而使用自己的人員自然更加得心應手。”
　　David M. Spooner談及中國企業深入美國本土化色彩更濃重的中西部時同樣建議,外國公司投資時要起用當地的管理者,要儘可能地瞭解當地的文化。在日本企業上世紀80年代剛剛進入美國投資時,就有過敎訓。“當時有很多日本公司力圖把自己的管理者帶過來並且想要把日本文化強加于美國工人身上。”他説,“效果非常不好。後來意識到這些問題後,他們開始和美國工人一起吃飯,融入當地社區的生活,瞭解當地文化習慣,這些工厰才眞正開始有起色。你能想象丰田汽車由一群美國西部牛仔管理運作嗎?這些場景出現在了當地的電視廣吿中。”
　　此外,“中國能走出去的企業,都是比較成功和有實力的企業,但中國國有企業前往美國,往往又會引發不安和憂慮。”吳蒓思進一步提到了海外投資的制度差異問題。
　　“中國企業和政府必須更好地理解美國的規則和政治環境,如同外資在華必須理解中國的政治環境一樣,”紐約榮鼎咨詢集團硏究主任Thilo Hanemann建議説,“其次,中國需要解決好本國企業投資海外時所面臨問題的國內根源。一個想要在全球享有成果的國家必須爲本國企業提供良好的法律和法規環境。”
　　具體到托萊多的投資選擇,當地一家大企業的高管以親身體驗吿訴東方早報,這座中西部城市的優勢主要在于交通的便利以及投資成本的相對低廉。此外,由於過去擁有過大量的汽車製造企業,因而這一行業的企業來托萊多設厰的確能夠享受到很大的便利。
　　“但坦率而言,如果我準備自己開一家公司的話,會選擇在美國東西海岸的城市,因爲那邊公司更多,信息更發達,溝通業務的機會更多,也更方便。”這位曾在美國西海岸工作多年的高管説,出于個人及其所在公司規定的考慮,他拒絶本文提及相關名稱,“對於中小企業投資而言,在托萊多,我看不到什么(投資)優勢。”
　　對於高科技企業選擇托萊多的前景,這位高管也不看好,“很多(高科技)公司會選擇東西海岸的城市,原因之一是可以很輕鬆找到人才資源,第二在于那里有很多風投,方便小公司起步。”他説,“但那些地方不適合大型製造企業設厰,托萊多在這方面具有優勢。”
　　不論如何,總部設在托萊多的“區域發展合作組織”對吸引中國投資充滿憧憬,根據該組織對參加9月經濟論壇的當地商人所做的一個調查顯示,參與者通過與中國投資者的接觸作出預計,未來1-2年里,雙邊合作的項目將帶來2.5億美元的商機。
　　“經濟合作的程度還不能説很成熟……但已經遠遠超出了我們早前的預期,我們自視爲還處在要不斷向上發展的最低水平。”丁·蒙斯克説。
　　已經在托萊多分別生活了二十和十年的華人Chaoxing Hou和Lynn Liang共同的感受是,這座小城的生活寧靜安逸,生活成本低廉,敎育資源豐富,民風淳樸,唯一的欠缺就是經濟發展找不到動力,“如果中國資本能夠拉動當地經濟,那就太好了,”Hou吿訴記者,“至少能夠帶動一下這里好多年沒有起色的房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