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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凌推薦:叩問一座大山的非凡特質(散文)

張林華

 
 
 一座山也如一個人
人有氣質山有特質
莫干山的氣質鮮明、飽滿、獨特
——題記
  順着手指滑動的指向,從一張五彩斑斕的中國地形圖上,您很容易觀察到,在這片遼闊大地里以緑色爲主色調的東部區域,莽莽蒼蒼、橫跨皖浙兩省的天目山脈,其主體部分原本穩穩當當地蟄伏于安徽境內,卻又似乎不太安分似的逕直地向東北方向延展,仿彿浩瀚東海邊的繁華上海灘,才是它心儀的終極目標。然而待它越境觸到了浙北區域,卻似乎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唐突,驟然收住了疾行擴張的步伐,因爲它劈面遇到了水鄉遍布的杭嘉湖平原,便緊急制動,唯留下一座山峰,因爲急吼吼搶先在前,遂凸出在三面平坦的區域里,客觀上就變成了方圓數百里江浙平原上,離上海最近的一座山。這座出生不凡的山,就是——莫干山。得天獨厚的莫干山,作爲天目山的余脈,因此得以俯視整個一覽無餘的廣袤的杭嘉湖平原,與約二百里外的大上海遙遙相望。
  誰能跟莫干山比身世呢?風景秀麗、氣候涼爽的莫干山,從出生那一刻起,憑着其非同尋常的區位優勢、容貌特徵等自然稟賦,就讓橫亙萬里版圖的千山萬壑望其項背了。有據可查的事實是,遠在1919年,莫干山尙屬於一塊處女地未被所謂“開發”,甚而至於對絶大多數世人而言完全是個陌生的名字時,民國政府內務、外交、財政三部即會定《避暑地管理章程》及《避暑地租建章程》,自此時起,默默無聞的莫干山,即與廬山牯嶺、鷄公山、北戴河一起,被中國官方確認爲四大“避暑勝地”,正式允許國內外人士租地蓋樓避暑。“時時皆有風,處處透涼意。”這不能不視作是莫干山的一種天生麗質,一種得天獨厚。更爲難得的是,相較于大自然的饋贈,歷幾個世紀的風雲變遷,人們對於美麗莫干山的情有獨鍾,千種禮遇,一點也不遜色,而且滿腔熱情地,持續不斷地賦予和添加它更多美麗動人,乃至有些離奇魔幻的色彩,眞可謂旣具體又熱情。即使是在對山名的由來一事上,也不吝美麗寄辭.春秋戰國時期,莫邪和幹將夫婦奉吳王夫差之命,在莫干山鑄劍,以生命爲代價,終于鑄就以莫邪幹將名字命名的雌雄寶劍一雙,這一悲壯歷史傳説的千古流傳,坐實了莫干山之名來自于莫邪幹將夫婦名字的説法,查遍正史野書,似乎無人對此有異議。從不知何時開始確認的莫邪幹將鑄劍之地“劍池”,到當代人在劍池旁專立的鑄劍雕塑,無不以某種姿態,在不斷固化和強化這種認知與情愫。顯然經歷朝歷代,人們都對其有着美好祝願。
  莫干山的美是顯而易見的,是毋庸置疑的,重要的只是,怎么來看待莫干山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美?特別是它置身祖國千山萬壑之中,具有何種經年累月愈發超凡脫俗的獨特氣質?古希臘美學家亞里士多德從不否認美所具有的天賦異稟屬性,但他顯然更關注和強調“美”,還要“由有體積和有次序的安排所組成”,這就清晰闡明瞭自然美與後天美的辯證關係,特別強調了美的的多樣性與發散性原理,亞里士多德爲人推崇的偉大之處恰在于此。誠然,莫干山的美,不僅在于令人陶醉的、修篁遍地的自然山水景觀,更在于它密不透風的、深藴于肌理的歷史文化氛圍。尤其這種歷史文化氣質,它産生於近代中國激蕩變化的歷史變革背景下,融入了人們與社會環境、地形條件的相互依存關係,並從一個側面表達着近代中國的經濟和社會文化價値,它因此成爲觀察近代中國的一個極好的窗口,透過莫干山的歷史景觀,後人可以從一個側面洞窺那段風雲激蕩的歲月。
  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我只能説,我必須得説——莫干山的美,是獨具風採的,是無與倫比的,是彌足珍貴的!

一、莫干山之秀氣
——秀氣,是莫干山撲面而來最具標識度的氣質屬性

  1954年3月14日,原本是個尋尋常常的日子,但對莫干山來説,因了一位神秘人物的到來,讓這一天變得具有非同尋常的意義,以至永載史冊。神秘人物雖靜悄悄來去,且行程匆匆,其轟動效應卻至今仍有迴響。
  淳樸的莫干山對這位神秘人物大駕光臨的接待安排,旣有禮又節制,不事聲張,於是讓早春里的這次突訪多少有了一點神秘的色彩。春寒料峭,是旅遊的淡季,山上原本沒有幾個遊客,大敎堂這一天竟意外地免費放映電影,山民們於是奔走相吿,三三兩兩,競相趕去觀影。讓他們事後感到追悔莫及的是,他們竟因此錯過了一次極爲難得的觀賞這位神秘人物風採的機會。當然,此後若干個日日夜夜里,他們均因爲這位神秘人物的造訪而深感驕傲。因爲,這位神秘人物,是他們敬仰的開國領袖毛澤東!
  猜度毛澤東一天里匆匆來去的用意,應該有無意擾民的考量,何况,他的此次上山,原本就爲休閑放鬆而來。上個世紀五十年代初,新生的人民共和國剛剛打贏了一場保家衛國的戰爭,國家治理的任務繁重,可以説是百廢待興。共和國的領導人着手制訂國家治理主要遵循的根本大法《憲法》。毛澤東對此高度重視,不僅明確指示相關起草人員,不僅要參考蘇聯等社會主義陣營的憲法,還要參考借鑒英美等資本主義國家的憲法,甚至還要涉獵從晩清到北洋軍閥、民國蔣介石時期具有一定代表性、參考性的憲法樣本,從而取其精華,棄其糟粕,爲我所用。與此同時,毛澤東更是親力親爲,直接參與憲法的修訂工作。從1953年12月到翌年3月,毛澤東抽出三個月時間,專程來到杭州,主持憲法修訂工作。鑒于毛澤東經常通宵達旦地工作,中共華東局的領導人爲了讓主席適合調整節奏,改善睡眠,特邀請他到莫干山走走。毛澤東考慮到憲法草案修訂已接近尾聲,即將安排回京事宜,於是同意到莫干山走走,遂有了這次特別的莫干山之行。
  滿屛蒼緑,清麗秀氣,大抵是初入莫干山撲面而來的一種直觀感受,當然也是莫干山在第一時間即能強行植入遊人的深刻印象。遠眺近觀,但見土地遼闊,雨絲細密,煙雨縹緲中的群山恬靜地橫臥在天際,線條起伏,如被重重地洗過了一般,又似讓墨線勾勒一般,每一寸土地都被緑色覆蓋,或深或淺、或明或暗、或濃或淡,在盛夏的空氣中葳蕤蒼翠,伴隨飛瀑鳴泉、鳥語蟬唱,一切都那么和諧柔美。顯然,莫干山如波濤一般的靑翠竹海,和與此相關的芳香宜人的新鮮空氣,均給領袖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我看到過毛澤東遊歷莫干山竹徑的照片,即使是身披大衣,毛澤東也是雙手揷在褲兜里,漫行漫覽,顯得步履輕鬆,自由自在。他順着台階信步而上,時而又停下腳步,面對竹林,稍事休息,點上一根煙,像若有所思起來。
  錦綉江南其實也多名山,南方之山各有其美,且深諳自身價値而各美其美:江西廬山巍峨迤邐,安徽黃山險峻雄偉,福建武夷山奇崛夢幻… …與上述名山大川相比,浙江莫干山就山勢而言,並無出奇之處。海拔不夠高且不論,就山勢而言起伏轉換綿綿不絶,但大致有些中規中矩,略顯平淡無奇。莫干山的美,只有待您上得山來,才仿彿“呼啦”一聲拉開大幕,得以顯露出它的眞面目。山道彎彎,當您驅車隨路而上.漫山遍野的竹海,不由分説地撲入你的眼帘,便頓時凸顯出山勢超越平淡意境的另一種壯觀氣象來。山回路轉,光影明暗變幻,貌似單純的一種緑色,竟可演繹出豐富層次的色彩。
  竹海之美,無疑是莫干山的最直接、最直觀的魅力所在。論身份,所謂松竹梅“歲寒三友”中,如果説松是精英公子,梅是貴族小姐,竹就算得上是平民百姓了。這倒不僅因爲論覆蓋面積它遠超松與梅,簇擁在群山之中,是一個龐大的群體,更在于它的草根性,在于它沒有顯赫的地位。靑緑的莖秆,深嵌着一道道素色的竹節,一蓬蓬薄薄尖尖的竹葉,是“布衣”小民的打扮。生性簡樸草根,卻自有令人欽服的品性,只要一層土就能立足,即使是在斷崖絶壁的地方也能伸直自己的腰桿。“咬定靑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南西北風。”鄭板橋的這首咏竹詩,成了某種高貴品格的生動寫照。
  倘于春季上莫干山,山上仍有寒意,適逢勁風襲來,伫立山頂,俯瞰竹海起伏洶涌,竹梢上發出的呼嘯聲浪,有如在黑龍江新安嶺大森林里聽到的滾滾松濤。翠竹本是纖細的景致,但一旦成片成林,便形似竹海,尤其是在勁風吹動之下,更能顯示出此起彼伏般別樣的恢弘來。待到初夏六月時節上山,尤其“請君冒雨游”時,情景就大不同,雨後霧濃,山影綽約,車隨路升,竹海景象被濃霧籠罩。但是,翌日放晴之時,霧漸漸淡去,一束束陽光穿透霧幔,灑在竹海之上,站在不同角度欣賞,閃動的竹葉反射不同光澤,當其時,人在竹海行,宛如行于仙境。霧後天晴,是莫干山對來訪者最好的禮物。密雲薄霧隨風飄散,欲遮還羞,或絲或片,露出純棉的白或者淡淡的灰,透過稀薄處,可見天空,此時最易涌至眼底的,是一種令人陶醉的竹海之美。而且,最美應是晨曦初露時,清風吹來,將霧幔如同一條條絲綢裁剪,隨風蕩開,漸漸變爲一絲一絲白線 ,融人竹海的緑色。
  秋天到了,梧桐葉落,楊柳枝枯,花兒卸去了紅衣緑裙,莫干山的緑竹卻依然容顔不改,生氣勃勃,偶有飄墜的落葉紛紛揚揚,輕若蟬翼的窸窣聲,讓人聯想到莫奈筆下金黃的絢爛。
  作家木心就曾爲莫干山翠竹林營造的詩意所感動,而在他的專著《哥倫比亞的倒影》一書中,專文加以描繪:
  莫干山以多竹著名,挺修、茂密、靑翠,蔽山成林,望而動衷。尤其是早晨,繚霧初散,無數高高的梢尖,首映日光而搖曳,便覺衆鳥酬鳴爲的是竹子,長風爲竹子越嶺而來,我亦爲看竹子乃將雙眼休眠了一夜。
  莫干山的竹林,高接浮雲,密得不能進去踱步。使我詫異的是竹林里極爲乾凈,終年無人打掃,卻像日日猶如潔除;爲什么,什么意思呢,神聖之感在我心頭升起-----繼而淡然惋惜了——那山上的居民,山下來的商客,爲的是吃笋,買賣笋干,箬葉可製鞋底,斫伐以築屋搭棚,劈削而做種種篾器,當竹子値錢時,功能及奴性。生活,是安於人的奴性和物的奴性的交織。更有畫竹,咏竹,用竹爲擔,爲篙,爲斗誡,爲刑具——都已必不可少,都已可笑,都已寂寞。(木心《竹秀》)
  莫干山之于木心,是有某種特別的意義的,木心在這篇題爲《竹秀》的文章里自有交代,“莫干山半腰,近劍池,有幢石頭房子,是先父的別墅”。房在林中,林在山中,一切都那么和諧,而莫干山的“林”,則專指竹林,是棵棵毛竹構成的竹林,是片片竹林形成的竹海,因此可以説,竹,是這座江南名山的主體生物,是山的主人與象徵。木心的文章,遂直接以竹爲題,文字也多達數千字,可謂細緻入微地描寫了莫干山翠竹,以及由翠竹派生的竹葉、竹笋、竹具等生物與工藝品等,並延伸聯想到由此生發出對文學創作與個人心境、生活感悟的幽思,在其鮮明亮麗的文字背後,深邃的思想,形而上的思考便如莫干山的山泉水于山澗石溪汩汩而出。儘管如此,他依舊存意猶未盡之憾,他後來也承認,自己對莫干山翠竹的描繪,還是很不夠的,有如九牛之一毛。
  木心的想法確實不爲虛妄,因爲莫干山的緑竹是那樣濃密,浩瀚成海,它不是屋前屋後的小盆景、小裝飾,而是山的主體。鷄皮竹、軟竹、輕竹、木竹、象牙竹、枝竹、紫竹、桃枝竹、早元竹、花竹、黑筋竹、鳳尾竹、苦竹和紅殻竹等上百個竹子種類。它們漫山遍野,自由生長,在方圓四十餘公里的山區內,層層叠叠,依着山的不同坡度高度蜿蜒起伏,隨着太陽的光影移動深深淺淺層次分明地變換着翠緑金緑黃緑靑緑。汽車駛了一程又一程,視野里的緑竹還是無邊無際,撲面而來,如大海波濤,忽而推出一排緑色洪峰,忽而下沉爲一片緑色低谷,風搖波滾,縱橫恣肆,氣象恢弘。遠處觀竹海,整體效果更壯觀,它似爲山體覆蓋上了一層厚達數米的緑色植被一般,給人帶來濃濃的涼意。終年行走在都市鋼骨水泥森林中的人,置身這一望無際的緑色竹海,心曠神怡,浮想聯翩,不啻是一次生命意識的釋放。我想這應該就是竹子品種繁多,遍及祖國遼闊疆域,而莫干山之竹氣韻獨特鮮明,以致特別令人難忘的緣由吧?難怪毛澤東主席當年一句“緑化要講覆蓋率,要達到莫干山的標準,才算緑化。”在山民中口口相傳,津津樂道,這究竟系領袖在何種場合而言已無從細考,但莫干山人對莫干山秀麗風景的自信自豪,是完全掩飾不住的。
  毛澤東事涉莫干山秀麗風光的這句話,當然不是道聽途説的空穴來風,而是他于1954年親自登上莫干山實地考察,親身感悟以後發出的眞實贊語。聯想到我們飽經戰亂的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疆土,歷經多年天災人禍,猶如一片荒蕪的原野亟待復甦還春,毛澤東發出這樣的贊譽,應該是他來到莫干山以後發自肺腑的心誠之願。期間還發生有一件可爲此事佐證的趣聞軼事:毛澤東喜歡登高望遠,爲此他興緻勃勃地來到莫干山主峰塔山、炮台山等制高點觀看山野風光,對莫干山的遍地植被,滿山竹海,讚不絶口。興緻勃勃間,不由得和陪同的王芳同志(原籍山東,時任浙江省公安廳長)開起玩笑來,“我看山東只要有一半地方的緑化像莫干山,你的名字就可以改嘍。”這句玩笑話原本就是有由頭的,在杭期間,中央辦公廳主任羅瑞卿曾經這樣建議道,“王芳同志,你這個名字中的‘芳’字,念起來很像女同志,應該改一改,去掉草字頭。”誰知王芳本人卻並不認同,他申辯説,我的任命書是國務院發的,改名字要向中央報吿的。見在場的同志贊同羅瑞卿的意見居多,毛澤東卻意味深長地出面打了個圓場:“你們同意,我不同意!你(老家)山東緑化這么差,到處荒山禿嶺的,山上不長樹,有的連草也不長。你王芳頭上剛剛長了一棵草,就要除掉它,我不同意,什么時候山東緑化搞好了,你再改名字。”這雖説是個玩笑,但談笑間,毛澤東對莫干山緑化率的高度認可,是確鑿無疑的了。(吳承濤《莫干山別墅往事》)
  前些年,《紐約時報》評選公佈“全世界最値得一去的地方”,中國內地有拉薩和莫干山兩地上榜。這類評選活動純屬一家之言,不應太看重,不過也多少能説明一點問題。莫干山何以能夠在如林的中國名勝中脫穎而出?答案是近年來在莫干山地區,悄然出現了一種全新的純生態的休閑旅遊業態——“洋家樂”。持續有老外在當地租用農房,建造融于緑水靑山之自然美的民宿酒店。酒店基本保持了原農捨的外觀,但對農房內部進行了精心改造,以便適合現代人生活之需。每項改建都基于對當地村民與民俗的理解與尊重,並秉持合作互惠原則,爲大山深處的農戶換來了生活巨變。比如,爲禦寒而新挖的壁爐,其燃燒材料取自當地廢棄的玉米杆,其他器具如浴室、木床、桌椅等,材料取自當地,工藝則師法自然,於是,細竹條鋪成屋頂,竹編成窗簾,石槽成爲洗臉池,電燈用樹枝包裹。臥室里轉動的,是木質大吊扇。不一而足。除了當然會有的地道西餐,當地司空見慣的農家蔬菜、竹笋蘑菇,都成爲客人津津樂道的美食。莫干山地區風光秀麗,遊人在山林內客居,旣享受現代生活的舒適,又體驗到鄉民寧靜、質樸的郊野生活,還能與自然最大限度地融合,身心都得到休閑、放鬆、頤養。人們在欣賞與享受大自然賦予的美麗風光的同時,更能夠同時理解與保護自然,堪稱是一種理想的度假模式。
  撲面而至的清新空氣,先就令人沉醉,人在這樣的高負氧離子刺激下,思維是可以如虎添翼一般的,是極其活躍的。讓我們張開想象的翅膀自由飛翔吧,莫干山區的四季風景定然是千姿百態,春日百花盛開,爭奇斗艷,夏夜竹密如蔭,涼風撲面,秋天萬紫千紅,碩果纍纍,冬日漫天飄雪,銀妝素裹。一年四季瀰漫的緑意中,層林叠嶂,野趣盎然在緑水靑山的懷抱里,座座土屋改建的民宿,儼然是一個個私密的區域,鑲嵌在翡翠般的深山之中。客房裝飾效果獨特,溫馨可人,有內嵌式壁爐、碎花織品等擺件,裝點出一個都市人夢中的田園之家。浴室被出人意料地設計在開闊的露台上,與大自然渾然一體。傍晩,聽着山泉流淌的滴答聲入眠,童年的夢會回來。清晨,露台打坐,似置身一片靑山緑水的澄靜之中,發發呆,想想事,若有似無,若無又有,是一種神仙般的意境。還有一種藏身緑水靑山里的文化創業園區,旣重形態又重業態。在那里,舊瓦舊房“逆襲”成了文化創意園,無論是在裝飾精美的咖啡館,還是返璞歸眞的體驗區,溫馨總是這里的主題。或做做手工,或聽聽音樂,或就着一株矮樹樁做的茶几,兩張藤椅,泡一壺新茶,沐浴在暖暖的陽光里,靜靜品味着書中的文字,心是靜的,日子也就晃晃悠悠慢了下來。
   在我看來,絶不能小瞧了萌發于莫干山,又推廣興起于大江南北各地的“洋家樂”現象。因爲,它以自身實踐作爲有極強説服力的事例,證明瞭一種內在科學規律與發展成功之路,讓因受到呵護而成就美麗環境的“葉子”,演變爲造福一方百姓的“票子”,讓“緑水靑山就是金山銀山”成爲眞理。這是秀麗的莫干山,在當下時代背景下,對美麗鄉村建設,更大意義上説,是對中國發展進程的新的重大貢獻。重新認識鄉村,重塑美麗鄉村,旣把我們弄丢的鄉村傳統價値找回來,又讓現代公民意識生根發芽,這好像正是百年來中國知識分子所追求的目標!
   誠然,難以設想,假如莫干山沒有竹子,沒有雲海,莫干山還會是一個衆口皆頌的名字,還會造就莫干山新時代的神奇嗎?我因此對莫干山的翠竹與雲海肅然起敬,是纖細挺拔的竹子,造就了莫干山的清麗秀氣,甚至可以説,是茫茫蒼翠竹海,造就了莫干山神奇的秀麗。

二、莫干山的文氣,
——文氣是莫干山鮮活充盈得以撫慰人心的最大底氣

  莫干山的一片秀色,令掩隱其中的240余幢有着五顔六色屋頂,風格迥異的別墅,像美術家手里的調色板上極其豐富的顔料一般,點綴在莫干山這幅以緑色爲基本色彩的油畫中,恰到好處地豐富了莫干山的色彩,也讓莫干山充滿了濃鬱的人文藝術氛圍。
  “宅者,人之本。人因宅而立,宅也因人得存。人宅相扶,感通天地。”《黃帝內經》早就精準地揭示了建築與人互爲依存的辯證關係。古人又言“養移體,居移氣”,也是説的一個人的氣質確實會與其居住的環境相互影響。建築是爲人服務的,建築必然關聯到人,且建築的最高本質是人性,是人性的空間化和一種固化。莫干山的建築歷百年滄桑,依然那么有情致,依然那么光彩誘人,不失其藝術魅力,足以證明,建築不是無情物,不是一堆靜止的、凝固的,沒有生命的固體物,它是有獨特內涵和恆久溫度的。一棟出色的建築,從造型設計到功能考量的全部工程、每個環節,無不體現出建築的特點特色,體現出建築者乃至實用者的學養與喜好。波蘭學者阿莫斯-拉普卜特在他的名著《住屋形式與文化》中指出,住屋形式的形成是一個多因素的産物,其中最重要的因素是“文化”。文化,才具有“決定性的力量”。學者李南因此硏究確認,除了需要就地取材的因素,決定莫干山近代建築形式的“文化”有兩個方面。一方面是顯而易見的殖民地文化的直接侵入影響,另一方面更關鍵的因素就是中國傳統的建築文化,這也是由中國建造師的力量所造就的。由於直接參與別墅建築工程的是中國建築工匠,他們必然會將本土文化要素,從建築理念到建築圖紙,帶入西式別墅建築中,令西式別墅也更多地開始呈現中國傳統園林的含蓄意境和時空觀。(李南《莫干山-一個近代避暑地的興起》)這個分析判斷是可靠的,正是立足這個意義上,我們可以説,莫干山的文氣,先就由莫干山的輝煌建築,撑起了它的基本的、直觀的骨架。
  在莫干山觀賞、品味建築文化的韻味,是一件不失奢侈卻不算太困難的事情,以至於像我這樣並無建築專業知識的人,也會在數度客居莫干山後,對於這種由東西方不同建築文化的交融交匯現象産生莫大的興趣。在我看來,莫干山546號“林海別墅”,是最具説服力的建築實例。林海別墅總體規模不算很大,兩幢建築並排在一起,構成了別墅的主體。有趣的只是,兩幢建築風格迥異,特徵異常明顯。居東的建築名爲“鶴嘯樓”,這是一幢有着寬大內陽臺的兩層小樓,琉璃瓦、老虎窗、拱劵、寶瓶欄杆等的細節,讓人一望可知是西式建築,樓前栽有兩棵美國大王松,松針修長,霸氣十足,階前兩株血樣的茶花,自法國移植而來,其勢亦如人。西邊緊挨着鶴嘯樓的建築爲議事廳,取名“靜樂軒”,則是一幢典型的中式建築。仿中國傳統宮殿式建築樣式,飛檐翹角,金黃色琉璃瓦,正脊吻獸,樑上刻有八仙過海故事,入口19扇落地木窗刻全套《西廂記》揷圖。室內匾額兩塊,一書“白忍堂”,爲民國大總統徐世昌題,一書“風月無邊”,爲孔子七十七世孫孔德成題贈。另有楹聯多副,分別爲末代狀元劉春霖題“説劍臨池閑愛山中歲月;引泉叠石清到竹里人家。”光緒二十四年榜眼夏壽田題“奇氣發山川,虎嘯龍吟,定有英雄來説劍;深情託豪素,窗明几凈,最宜佳士此臨池”,光緒三十年傳臚張啓後題“于此滌塵囂,攜蠟屐奚囊,小憩園林恣娛賞;其間饒靜趣,就風亭月榭,先安筆硯對溪山”,室小匾額多,令初入者頓生眼花繚亂之感。
  耐人尋味的是,兩種截然不同風格的建築直接粗暴地並置在一起,各自標識度鮮明,卻並不違和,不能不説是一種和諧的文化融合。
  體味兩種全然不同建築文化的交融碰撞,無疑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也是我們瞭解、理解世界各國建築文化的一個極好的一個切入點與着重點。不過,在我看來,建築與人的關係,或者具體來説是從建築來探究它的主人的性情愛好,也許是一件相對較難,卻也更有意思、更値得做的事情。比如我曾在許多人的莫干山遊記與朋友的訪談中,提及位于山腰的547號別墅“杜月笙公館”,這更是勾起了我強烈的好奇心,讓我當年里心心念念:相比山上星羅棋佈的名人別墅,杜公館有什么獨特之處呢,何以讓人多有牽挂?我因此曾多次造訪,雖總有所得,卻感受不深。這次參加單位組織的療休養上莫干山,我們一行入住的賓館,恰緊挨着杜月笙的別墅,小住幾日間,遂有反復多次從容不迫踏勘品味的機會。
  正是江南四月春風乍起,時晴時雨,初陽還寒,最難將息的時節,雲霧籠罩山體。雲霧不是一般的濃密,幾步之外,路旁的竹林與建築皆朦朦朧朧,若隱若現。沿着蜿蜒盤山公路側旁的一條窄窄石板路下行幾十步石階,再直轉拐一個彎,一幢主體靑磚色石建築就聳立在眼前,這就是赫赫有名的杜公館。略感意外的是,杜月笙的別墅建築風格頗爲簡潔,樸實,毫不張揚,完全與臆想中霸道、奢華的模樣挨不上邊。整個杜公館連帶閣樓只是三層三開間結構,整個建築以山石砌築外墻,人工開鑿的山石平整光潔,石墻轉角處選用大石塊縱橫咬合砌築,起到很好的拉結穩固作用。墻體由下而上,選用石材逐漸顯小,石縫變密,顔色漸深,産生明顯的色澤變化之退暈效果,故顯得十分耐看。墻體石材多爲絳紅色,柱子和陽臺欄杆則爲白色,灰色屋頂與石階一樣,布滿靑苔。總之是粗看之下沒有一點特別之處。杜公館左側是山體,右側是蔓延而下的林海。門前,一片平地面積不大,中央爲圓型草坪,其間一棵玉蘭樹樹冠大張,鬱鬱葱葱,這棵樹栽于門前當庭中央位置,特別紮眼,不禁令人生疑,莫非有什么講究嗎?果然,2019年,89歲的杜月笙女兒杜美如上山探訪杜公館,才揭開這一謎底:“樹是我父親特地叫人種的,因爲我母親名字叫玉蘭”。另兩棵紫薇樹栽在兩側,據説樹齡都在百年以上。紫薇樹在民間又被叫做“癢癢樹”,倘以手指輕輕摩挲樹皮,樹梢的葉子便會微微顫抖,頗爲神奇。兩棵百年老樹,它們同樣見證了于1934年改姓杜的這幢別墅公八十年的歷史滄桑。
  此番細察的關鍵成果還有,在杜公館左側的山壁上,鑲嵌着如同滿月的一個圓形石壁,細察表面殘留的石壁塗色痕迹,尙可依稀辨識爲金黃色,圓形石壁的四周還有一個陰陽八卦圖案的更大面積的石壁,被漆成靑褐色,緊緊環繞着中間那個圓心。相信這應該不是一個隨意而爲的設計,但是否大有深意尙未可知,遂急忙上網查考,固然找到了其與靑幫的某種聯繫,原來當年上海靑幫的幫會標識即爲圓形帆船,靑褐色亦爲靑幫幫會用具的基本用色。於是不免有些暗自慶幸,旣爲這一新的發現,亦爲保持原始風貌的靑幫石壁歷經歲月打磨未受根本破壞。如今,大概只有這個不再明顯的徽記,才能提醒踏訪到此的人們,眼前這一掩在山林里的靜逸別墅與當年那位靑幫風雲人物的關聯。這個季節,爬山虎正緑,以黃色徽記爲中心向四周蔓延,從山底一直爬至二三十米高的路旁。整個山壁全是水靈剔透的緑色。爬山虎、靑苔、紫薇緑葉,烘托出杜公館一片靜謐與涼爽,更平添了杜公館某種肅殺與清冷、落寞的味道。
  如果站在山路俯瞰,與公路另一側的“張公館 ”相比,杜公館一點兒不顯山不露水,低調沉穩,甚至有些冷僻肅殺之氣。比較杜月笙與張嘯林兩幢別墅的選址和建築風格,是一件很有趣味的事情。一條山道,令杜公館和張公館分居上下,而杜公館,則無不透出其低調內斂而不事張揚的良苦用心。中國傳統文化向有“文如其人”之説,如果把建築也看作是人創作的一種有形文章的話,則是否可稱道“屋如其人”呢?
  迷人獨特的莫干山,自然會吸引文人墨客來此吟詩作畫,更留下許多膾炙人口的名篇佳作。從民國到現代,郭沫若等詩人遊歷莫干山,無不吟誦唱和,禮贊莫干山。這其中,數將軍詩人陳毅的一首《莫干記游詞》流傳最廣。1952年7月,陳毅元帥入莫干山探視病友,留住十日,也激賞莫干山的風物之美,遂賦詩《莫干記游詞》,以七個“莫干好”起句,多角度多層次贊譽莫干山。江山如此多嬌,詩人的贊嘆是由衷的,不過令作者感嘅萬千的恐怕更在于“換了人間”,曾經喪權辱國,“江山信美非吾土”(元代虞集詩句)的歷史一頁早已翻過去了,“林泉從此屬人民,清風明月不用買”,怎不令戎馬一生的將軍心中充滿豪情?
  一員馳騁沙場的武將,竟將莫干山的景觀描述得如此細膩眞切,飽含深情,令人稱道不已。我只能相信,是莫干山的清麗文氣,讓這位硬漢也化作了“繞指柔”。
 一、莫干好,遍地是修篁。夾道萬竿成緑海,風來鳳尾羅拜忙。小窗排隊長。
 二、莫干好,大霧常彌天。時晴時雨渾難定,迷失樓台咫尺間。夜來喜睡酣。
 三、莫干好,夜景最深沉。憑欄默想透山海,靜寂時有草蟲鳴。心境平更平。
 四、莫干好,雨後看堆雲。片片層層鋪白絮,有天無地剩空靈。數峰長短亭。
 五、莫干好,最好遊人多。飛瀑劍池滌俗慮,塔山遠景足高歌。結伴舞婆娑。
 六、莫干好,請君冒雨游。千級石蹬試腰腳,百尋澗底望高樓。天外雲自流。
 七、莫干好,好在山河改。林泉從此屬人民,清風明月不用買。中國新文采。
  好一個“夜景最深沉”!我曾經多次客宿莫干山武陵村飯店,對此頗有體會。入夜走出房間在山林間徘徊,隨意尋石凳靜坐。月色朦朧,夜風婉婉,像一條小溪,在松林間穿行(好奇怪,遍地修竹的莫干山,偏偏在此地栽種了幾棵松樹)。此時,心是安寧的,適合“憑欄默想透山海,靜寂時有蟲草鳴,心境平更平”,惟感覺,詩情文意正碎步向我走來,而且外化爲一種聲音、一種力量,呼喚着我,激勵着我,似乎融入到我的身心里,我在這一刻仿彿得到某種心理暗示。我想所謂的“朝聖”大抵不過就是這樣的情狀、這樣的效能吧!
  央視主持人白岩松也對莫干山情有獨鍾。某一年我陪他在莫干山小住,當夜,借着清風明月和啤酒黃茶,和幾個新聞界文學界的朋友一起,海闊天空地閑聊了半夜,興緻頗高。其間,當然不可避免地扯到了莫干山的歷史與未來,雖無宏大紀事卻不無趣聞軼事,我在其間提到了動亂結束後,文學泰斗巴金老人曾經在山上療養的事,白岩松若有所思,並未接口。沒想到他早已注意到這段歷史,第二天臨別,他竟掏出一冊《上海文學》送我保存,向我推薦其中作家李輝的一篇紀念文章,詳盡記叙文學泰斗巴金在莫干山休養的這段歷史,強調“莫干山眞是文化寶藏,太値得多多挖掘了。”我大致瞭解當年發生於莫干山的這段文壇掌故,所以是由衷認同他的話的。
  1981年夏,劫後重生的巴老即來到莫干山武陵村飯店,一邊療休養,一邊醖釀他那部偉大的反思文革的《隨想録》。酷暑時節,竹海清風帶來涼爽,僻靜舒適的“夷白樓”讓他爲之心安,可以在此靜靜思索。與此同時,巴老痛感文革誤人,時刻不忘同時抓緊提攜文學晩輩。從這個意義上來説,莫干山是《隨想録》的襁褓,是出生地,或者從另一個維度來説,巴金關於民族痛史的深刻反思,是在莫干山重點進行的。


  重要的是,這一年,巴金的《隨想録》寫作漸入佳境,他所提倡的講眞話、歷史反思與自我懺悔,越來越引起文化界,乃至全社會的廣泛關注。可以説,走上莫干山的巴金,其精神狀態與寫作狀態,在動亂結束後,正處在一個反彈期與高峰期,正是在這樣的情形下,他把對社會、對人生的審視,用他那如椽之筆記録下來,才成爲可能。住在莫干山期間,1981年8月10日這一天.巴金爲自己的專輯《序跋集》寫完一篇跋。《序跋集》彙集巴金從事寫作以來的幾十篇序跋,不妨視之爲一個作家思想與寫作的全景式呈現。巴金爲此書寫跋,其實是在審視自己的一生,他沒有迴避自己“文革”被批判時的惶恐不安,沒有隱諱自己面對“五十四年來留下的包袱和辮子”的猶豫。所有這些都照實記録存世。巴金的偉大,恰在于此,在于他能夠勇敢地面對自己,願意把心交給讀者。
  他曾經這樣寫道:
  但是我終于把它們閲讀完畢了。我回過頭重走了五十四年的路。我興奮,我思索,我回憶,我痛苦。我仿彿站在雜技場的圓形舞臺上接受批鬥,爲我的寫作生活做了徹底的交代。《序跋集》是我的眞實歷史。它又是我心里的話。不隱瞞,不掩飾,不化妝,不賴賬,把心赤裸裸地掏了出來。不怕幼稚,不怕矛盾,也不怕自己反對自己。事實不斷改變,思想也跟着變化。當時怎么想怎么説就讓它們照原樣留在紙上。替自己解釋、辯護,已經成爲多餘。……
  値得一提的是,巴金寫《隨想録》系列文章,通常只在文後注明寫作時間,唯有這一次,他卻例外地在跋後寫上注明“八月十日在莫干山”。足見在他心中,莫干山有一種特別的意味。
  還有一件値得一説的事是,一大批嶄露頭角的靑年作家也實屬有幸,借莫干山的風水寶地,得到文學前輩的悉心關懷。風華正茂的張張靑澀面孔,讓這位劫後餘生、年近八旬的文壇老人,仿彿找回了自己的靑春歲月,在鋭氣十足的年輕作家們身上,他看到動亂結束短短三年之間形成的新時期文學,雖經歷風雲變幻,仍然生機勃勃。確實,“這三年,旣是寫作《隨想録》的三年,也是巴金身爲《收穫》主編 ,參與新時期文學編輯、不斷鼎力推出新人的三年。”(李輝《風雲莫干山》見《上海文學2013年9期》)
  李輝的回憶文章內容,我很快就在當事靑年作家之一的汪浙成先生的一篇紀念文章里,得到了印證。而今也已步入老年的汪先生曾經詳盡回憶道:“在3號別墅(即“夷白樓”),經常傳來大聲談笑。年屆七十七歲的(巴金)老人,除了創作、散步,大多時間都跟年輕人在一起。他總是面帶微笑,仔細地聆聽而絶少揷話。不過,句句擲地有聲。在莫干山上的這幢小樓,老人曾經語重心長地對年輕人説過:不管寫詩還是寫小説、散文,都要抒發眞情實感。我寫作,是在傾訴我的感情,講我的心里話。在筆會的十多天中,常能看到作者和編者圍在巴老身邊閑聊,大家都願意把自己的心里話講給巴老聽。大家在食堂的同一桌上吃飯,有説有笑,儼如一家。《收穫》的老編輯孔柔待人隨和,平時愛喝點酒,所以,大家也愛與他開個玩笑。進餐時,常有人敲他‘竹杠’,要他請客啤酒,巴老聽後,總樂呵呵地附和着大家的話説:‘孔柔買酒,我來加菜。’經巴老這么一説,飯桌上的氣氛就更熱烈了。我曾看到一張在莫干山拍攝的照片,巴老身穿圓領汗衫,很隨意地坐在藤椅上,身旁圍着一群中靑年作家,有站有蹲,個個臉上都綻露着發自內心的歡笑,眞像是一個和睦大家庭的合影,而巴老便是這個大家庭的慈祥的長輩。”(汪浙成《永遠是參天的文學大樹》)
  2021年底,因爲疫情,所有參加全國作家代表大會的浙江代表均困守在北京湖南大廈,我因此起意叩訪“忘年交”朋友汪浙成先生房間,並有充裕時間閑聊。寒暄不久,話題即不由自主地扯到了莫干山,年已85歲的汪老馬上聯想到了巴金先生,隨即深情地向我傾訴了當年在莫干山接受巴老親切敎誨的情景,滿臉滿目深情無比。老實説,那一刻作爲晩輩,我是旣感動又感嘅,一方面爲兩代作家之間的情誼深深地感動感嘅,另一方面也由衷地爲這樣純粹的由文學結緣的故事羨慕讚美。
  我如此關注這段往事,事實上于我而言,也因有一種特別的情愫,也可以説是我的一種永遠的遺憾。1981年夏,我剛大學畢業,回到家鄉一所高級中學任敎。周末來到莫干山,有山上工作的同學悄悄吿我,巴金老人恰在莫干山,而且還吿知了具體地點:武陵村“夷白樓”。作爲文學愛好者的我當然很激動,幾乎沒有半點猶豫與畏懼,便貿然前去叩訪。不料未及進門,即爲一工作人員以“巴老正午休,待傍晩再看情况安排時間”爲由擋駕。其時我因爲還在在夜校兼課的任務,不得已久候才悻悻然下山,從此成爲永久的遺憾。若干年後讀到李輝的《風雲莫干山》文始知,1981年,正是“巴老創作《隨想録》的第三年,他所提倡的講眞話、歷史反思與自我懺悔。越來越引起文化界與全社會的廣泛關注。”而且,當年還默默無聞,今日已鼎鼎大名的諶容、張辛欣、水運憲、汪浙成等靑年作家都應《收穫》之邀,都在山上參加“筆會”。讀到這段文字,我的遺憾變得更甚了。我相信,巴老一定會同樣的熱情,接待我這個初出茅廬的文學靑年,同樣會給予我文學敎誨,進而成爲我終身得益的精神財富,儘管我當年拜會巴老的動機很單純,除了出于崇拜而希望獲得一個簽名外,就是還想請敎關於閲讀小説《家》的某個問題,也不可能知道“收穫”開辦筆會這些內情。當年的錯失,一成遺憾,就永難彌補了。
  聽聞今天的莫干山麓,在幾家別有風味的高端民宿中,創建了“莫干山作家村”,接納來自上海、杭州等地的作家採風走訪、體驗生活,以及休養創作,我對此舉雙手叫好,因爲這是賡續莫干山文脈的紮實舉措之一。相信莫干山的秀氣、文氣,定能激發創作者的無窮靈感,假以時日,將有衆優秀的小説、散文等文學作品,將帶有獨樹一幟的莫干山鮮明特質。
  據此我要説,莫干山的文氣,不是賣弄學問式的掉書袋,不是一知半解式的功利實用,而是深得中國文化精髓的凸顯。它旣形象直觀,又生動含蓄,旣飽含學問,彰顯傳統文化的精髓,又撫慰人心,充滿溫暖的力量。

三、莫干山的貴氣
    ——貴氣,是莫干山歷經百年風雲激蕩而難能可貴的歷史積澱

  有別于莫干山的秀氣,是先天就有的自然賦予,莫干山的貴氣,則並非是原生性的,而基本形成于後天孕積的一種氣質,尤其是它總免不了與貴人的各種關聯。這其中,偉人毛澤東尤其爲人矚目。
  前文已提及,毛澤東的莫干山之行,就發生於1954年在杭州主持《憲法》修訂這個特殊時期,具體時間大約爲1954年3月中旬,毛澤東在汪東興等人的陪同下,興緻勃勃地坐一輛七座蘇式嘎斯轎車(“七人房”)來到莫干山,下榻在126號“皇后飯店”。毛澤東的短暫光臨,使得這座舊別墅名聲大震,其後慕名來訪這里的不絶于途,甚至可以不夸張地説,皇后飯店成了來莫干山遊覽的必經之地。
  皇后飯店原由浙江興業銀行金融家蔣抑卮先生所建,已有50多年歷史。這幢別墅雖然體量不算宏大,但墻體簡潔、突出直線條,顯得特別挺拔,蔚爲壯觀。尤其門內側旋轉樓梯和寬敞的內陽臺更具特色,爲不少前來考察的建築學家所稱道。我感覺最爲別致的是窗戶的設計,整體造型頗似延安“靠山窰”窰洞的形狀。窗框上部設計爲拱圓形狀,呈放射狀的木窗格,使得窗框整體造型猶如太陽放光芒一般,如果貼上鵲登梅枝的窗花,幾乎讓人疑惑,恍惚間似乎來到了黃土陝北?如此造型的建築在山上絶無僅有,偏偏由它來承接了接待領袖的重任,不知道這是不是有關方面的刻意安排,還是無心揷柳?無從考證當年毛澤東有無注意到這個細節,但相信這應該是一種能夠令毛澤東特別中意的安排。歷史總會在某個不經意之間,發生着一個個機緣巧合。
  毛澤東僅于1954年3月的某個中午來此小憩,回到杭州不久,憶及短暫的莫干山之游,不禁詩興大發,提筆寫下莫干山記游詩一首:
  
  翻身復入七人房,
  回首峰巒入莽蒼。
  四十八盤才走過,
  風馳又已到錢塘。
  這是《七絶-莫干山》,是詩人毛澤東在幾十年革命生涯里,揮毫寫就的無數詩歌之一。這首詩,出乎意料地並沒有直接從山中美景落筆,而是跳出大山在看山,取曲折回首、留戀往返之勢,仍然是表現莫干山山色之美,卻未涉一處實景、一件掌故或一個小地名,而更含蓄,更有大意境。特別是詩的字里行間,洋溢着充沛的革命浪漫主義氣息,又巧妙地藴含着某種社會哲理,因而膾炙人口,爲人傳誦至今。雖然這趟臨時起意的莫干山之行十分短暫,卻並不妨礙偉人毛澤東有自己的深入思考,並由此産生、升華出某種獨立見解,啓迪人們的思想思維。三年後,毛澤東在上海召開的黨內某次重要會議上,談到要做好革命工作絶非易事,難免會有曲折困難的話題時,以他慣有的詩人的氣質與幽默話語方式,例舉莫干山,藉題發揮,闡述了他的哲學觀點:“莫干山你們走過沒有?上下都是四十八盤。社會的運動總是採取螺旋形方式前進的。”通俗形象的比喩所藴含的深刻社會哲理,令與會的高級幹部們記憶尤深。(葉全新、劉建林、仲向平《莫干山》)
  一座極具典型意義的山,藉助于一位哲人的生動詮釋,得以印證了一個辯證眞理,從這個意義上説,莫干山它不再是一座普通的,尋常無奇的山峰,而堪稱是一座思辨之山、哲理之山,僅此一條,莫干山就足以傲視群山。“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莫干山的許多別墅,正是若干歷史事件的發生地,與近代中國“百年未有之大變局”,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不經意間影響到了社會轉型與歷史進程。其中最堪回味一説的是,莫干山,無意間成爲了國共兩黨命運陡轉的歷史見證地。
  説到莫干山這個歷史定位,很容易人想到另外一座同樣著名的山峰——廬山,同樣是名聞遐邇的風景名勝,同樣在某個特定歷史節點上,承擔了非同尋常的政治使命,由此而同樣被人們稱之爲一座“政治之山”。1959年召開的“廬山會議”,已成一段不堪回首的歷史,當然,作爲一個政黨清醒反思自身失誤的具體實例,也不無意義。確實無意貶低廬山,就推動歷史車輪滾滾向前的價値而言,莫干山顯然更具正面性,以及進步價値。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中期舉行的“中靑年經濟學家討論會”,發時代之先聲,已被公認爲我們國家自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軌進步的發軔之作,在當年那個剛剛從動亂的年代甦醒過來的社會里,有如一聲驚雷,衝破了人們久久封閉的思想牢籠。時値改革開放的關鍵節點,在中共十二屆三中全會召開之前,討論中國經濟體制改革中的重大理論問題與現實問題。莫干山會議是一次口碑很高的中國經濟改革會議,參加會議的王岐山、周小川等數百位經濟、理論界靑年才俊,無不躍躍欲試,暢所欲言。標誌着思想解放的莫干山會議,撇掉歷史、政治和意識形態積重難返的包袱,大有問劍天下的勢頭。莫干山會議深刻地影響了中國經濟的轉型和改革時代,一如腳下剛剛甦醒、又具有相當深厚經濟發展基礎的長三角地區。乃至幾十年後,中國改革進入深水期,幾乎每年,莫干山仍有關於如何將經濟領域改革推向深入的主題討論,讓人強烈地意識到,百年來,在中西思想碰撞中孕育出的一次次發展新機,總得益於莫干山。
  時光荏苒,而今我來到莫干山,尋訪莫干山會議留痕。攀上幾級石道,我走近一座外表似乎有些陳舊的大建築——莫干山耶穌禮拜堂,這里也是當年莫干山會議的主會場之一。這幢建成于1923年的建築,到明年就是名副其實的“百歲老人”了,它選址絶佳,位于在次峰蔭山的制高點,據此可以俯瞰莫干山全山。建築形似古堡,採用本地自然山石砌築,建築入口處爲寬大的石板台階,拾級而上,建築正面是高聳的塔樓,哥德式的尖屋頂異常醒目,側面是石砌的扶壁,足以支撑整幢建築位置頗高的重心。半圓半方的拱劵式窗戶將建築的立面裝飾得更加豐富。方形的石砌塔樓類似中國的烽火台,豐富了建築的立面。走進敎堂的內部,大廳寬敞得讓人意外。時近黃昏,莫干山的晩霞異常燦爛,太陽柔柔的光照射到了這幢老式建築上,特別是投到了墻上的彩玻上,讓五顔六色的彩色玻璃熠熠生輝。從屋內看,陽光透過彩玻,産生一道道彩光,斜射下來,像漏出的光柱,令這座略顯陳舊晦暗的建築,頃刻間有了生機活力,有了某種圖騰的寓意,讓人不由自主的心生一種神聖感。工作人員吿訴我,敎堂的彩色玻璃是還是保存至今的原物,當年是花高價從國外進口的,至今依然亮麗,我對此興緻盎然。
  而今,這里已被劈爲一個“莫干山會議”專題陳列館,展陳大量的圖文資料,試圖向後人還原發生於改革開放初期的這段不凡的歷史。我想,當初起意修建敎堂的傳敎士們絶對想不到,當年也許不經意的一次虔誠傳敎動議,竟在若干年後,能夠見證、承擔如此重大的歷史使命。
  我同時還始終在思考,意義重大、聲名顯著的中靑年經濟學家座談會,爲什么會在莫干山召開,而不是在別的什么風景名勝地?或許不能排除某種偶然性,比如莫干山在長三角地區的區位優勢與接待能力,還比如莫干山遠離政治中心等的環境考量等,或許甚至完全就是會議組織者隨機而爲的臨時決策,也未可知,但是無論是何種考量才選擇的會址,莫干山這段對歷史發展的貢獻,都是名副其實的,于偶然之中有着一定的必然性,因爲莫干山承載得起。難道不是嗎?我願意相信,是遍布于莫干山每一個角落的清冽,是體現與莫干山無數個細節的洋氣,是浸潤于莫干山上空的自由空氣,直接催生了這樣一項直接改變一個千年大國民族命運的輝煌成果。從這個意義上來看,很難説是莫干山該感恩這個了不起的會議,還是這個會議該感恩有如福地的莫干山?
  即便是1948年的國民黨高層碰頭的“新經濟會議”,同樣是在風景秀麗的莫干山,同樣爲發展與民生的經濟主題,效應不可同日而語。所謂“風起于靑萍之末”,蔣介石上山來推行的所謂“新經濟”,原爲挽救搖搖欲墜的政權,直接的手段就是發行“金圓券”,未料已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甚至是已露剜肉補瘡、飲鴆止渴的狼狽之相了,其結果只有一個,那就是激起更大的民怨,更大的社會動蕩。所以,朱镕基總理1994年興緻勃勃地登臨莫干山,特意來到“松月廬”會議舊址考察。據當年陪同考察的莫干山管理局朋友親口吿知,朱相對蔣宋舊居明顯興趣不大,匆匆一觀,仿彿例行公事一般,而對樓下的國民會議舊址,以及史迹陳列館卻饒有興緻,在這里駐足許久,一張張史料、一件件舊物,均仔仔細細地察看,沉思良久,總是若有所悟一般,卻並不發聲。直到結束全部參觀行程,朱相才一針見血地點評道:“國民黨(在此)開了一個垮台的會議。”點評可謂精到!
  莫干山的貴氣也體現爲它的慷慨俠氣。
  説到莫干山,不能不提到它的一位優秀兒子褚定侯,土生土長的莫干山山民。上個世紀三四十年代,日寇侵犯中華。國難當頭,山河破碎,民生多艱,偌大的中華甚至容不下一張平靜的書桌,正就讀于黃埔軍校的褚定候毅然棄筆從戎,奔赴戰場,1942年冬,褚定候犧牲于第二次長沙保衛戰的戰場,年僅二十三歲。褚定侯犧牲的前夜,湘江邊軍營里死一般地寂靜,氣氛異常凝重緊張,靑年軍官褚定侯卻十分沉着,就着帳篷中昏暗的油燈,他寫下給家鄉親人的人生最後一封家書:
  ……然吾軍各師官兵均抱視死如歸之決心,決不讓敵渡瀏陽河南岸來。弟吿部士兵,不要他渡河!’一句話,敵此次不來則已,一來當拼一拼。弟若無恙則兄可勿念,若有不幸則請兄勿悲。古雲:’古來征戰幾人回’,並請吿雙親勿悲。
  ……
  關山阻隔,褚定候的母親在數月後,才收到了褚定候寄自戰場的家書,不禁悲痛欲絶。然而母親沒有一味沉浸于悲痛之中,莫干山見證了這位母親的堅強,她毅然決然地又將另兩個兒子送去當兵。抗美援朝戰爭爆發後,深明大義的母親,又將兒子犧牲得到的,原本用于建造爲山民遮風擋雨涼亭的撫恤金,慷慨獻出,用于購買戰鬥機打擊美帝侵略者。
  半個多世紀過去了,莫干山地區的父老鄉親從沒有忘記褚定侯,沒有忘記這位偉大母親的那個心願。就在褚定侯爲國捐軀整整八十年後的2021年,由當地政協機構發起組織,三百位各界人士共同協力,籌建起了一座六角涼亭,定名爲“襄亭”,取意“共襄義舉”與褚定侯犧牲地“湘”諧音,旣能了卻褚母的夙願,也因此吿慰烈士英魂。襄亭坐落于莫干山上下山的步道間,周圍蒼松翠竹環繞,取自當年長沙戰場的一把泥土掩埋在亭下,再無他物裝飾,亭邊立有一塊石碑,碑文簡短記載了建亭緣由:
  
 《襄亭記》
  辛巳年(1941)冬,抗戰膠着,國運危在旦夕。長沙血戰,衆志成城。莫干少年褚定候,不幸爲國捐軀。褚母洪翠玲,忍喪子之痛,呑縫衣之悲,起意動用撫恤金,于崎嶇山道,修風雨涼亭,造福鄉民,然烽火神州又起,躭擱義事。幸太平赤縣重生,俟新中國建立,褚母又慷慨捐款,抗美援朝。建亭執念,雖數十載而未竟,然情義如斯,河山並壽,雲月同矗。
  辛醜年(2021)夏,政協九屆德清縣委員會,感佩洪翠玲大義,倡議政協同仁捐款,並得縣鎮兩級政府及社會力量支持,共襄義舉,于褚定候殉國八十周年之際,協力建成此亭。憶往昔歲月崢嶸,璧月宵懸,壯業巍巍。襄亭幸立,尤感時代變革,非同尋常,其非一人之功。後輩臨亭,每憶鄉賢豪杰,歷千萬年,崇基不毀,旣成杰構,更表豐碑,今古爭輝。
  是爲亭記。
                   二零二一年九月立
                   
  春天來臨時,莫干山新竹茁壯,濃翠可喜,尤其映山紅盛開,漫山遍野,盡入眼底,撫慰着一代忠烈的義無反顧與壯懷激烈。因爲有了慷慨赴死的先烈褚定侯,有了褚母這樣深明大義的平民,有了後代人對於家國情懷的推崇,原本清麗秀氣略顯柔弱的莫干山形象變得更加立體豐滿,因爲平添了一種可貴的風骨,在它清麗柔美的外表下,藴含了一種俠骨柔腸的內在氣質,從而令莫干山變得高貴異常!
  就整體而言,莫干山的貴氣是十分顯著的,其內涵是豐富充盈的,其客觀表現又是含蓄隱忍的,有節制,有節奏,有張力,旣深藏于它的骨血之中,又在不經意間外露于舉手投足間。
  
四、莫干山的洋氣
——洋氣,是莫干山相由心生而“一覽衆山小”的名勝自信

  什么叫“洋氣”?洋氣自然是相對封閉落後的“土氣”而言的,初始是指帶有西洋味道的樣式、風格、習俗,後又泛指具有一定現代時尙氣息的氣質。不能不承認,莫干山最具備那么一點“洋氣”氣質,而且顯而易見,莫干山的洋氣,猶如一位尊貴的婦人,舉手投足無不顯現出來,似乎是未加修飾的。
  確實,就其根源來説,莫干山的洋氣,似乎帶着那么一點原生性。
  這其實不奇怪,因爲莫干山原本就是洋人最早開發而開埠的。鴉片戰爭之後,國門被迫打開,更多的西方艦船駛向中國,大量的西方商人、傳敎士來到中國,他們給中國人們帶來了災難屈辱的同時,客觀上也帶來了一些近代文明成果,某種程度上促使中國自己開啓近代化進程。1890年初,一名喜歡游獵和探險的美國敎士來到中國,他叫佛利甲,當年的某一天,他遊歷了杭嘉湖平原腹地,被雲霧籠罩之中的莫干山所吸引,站在莫干山主峰塔山,長久凝視之下,久久不忍離去。待回到上海,探險家佛利甲用極盡讚美的語言,把他在莫干山的見聞向他的美國朋友梅生、霍斯敦·史博德作了生動遊説。當年夏天,他們一行三人帶着帳篷和食物步行上了莫干山。不久後,由梅生和霍斯敦·史博德主筆的“莫干山遊記”出現在了英文報刋上,莫干山就這樣開始進入洋人的視野。
  1896年開始,莫干山拉開了近代化序幕,從1896年到1936年,莫干山的近代化表現爲別墅建築增加、基礎設施改善、服務功能齊全,不到半個世紀的時間,別墅洋房紛紛立起,莫干山華麗轉身成爲了功能完備的避暑勝地,聲名大震于海內外。如前一章節已述,莫干山的洋氣是隨處可見的,最直觀、最顯著的實例,就是二百餘幢各色各樣風格的西式建築,星羅棋佈地掩身于莫干山層層叠叠的茂密竹林中,顯得異常神秘而有神韻。莫干山因此而被公譽爲“萬國建築博覽館”。
  在莫干山建造消夏別墅,當開始于1898年(清光緒二十四年),美國傳敎士伊文思等打着傳敎的旗號,利用清政府允許西人在內地租地建屋,契約注明爲敎堂公産,可經當地政府直接與賣主簽約成交的條款,開始在山上購地建屋。美國人白鼎、伊文思首先上山搭建了茅舍,同年秋天,英國商人貝勒以敎會的名義買下了莫干山上的一塊地,建造了莫干山上第一幢別墅。有始作俑者爲榜樣,寓居于滬、杭、寧一帶的洋人便聞風而來,也開始大興土木。截止1926年,全山已建有別墅154幢,均係美、德、法、俄等國人士所建,洋人儼然以莫干山的主人自居。洋人的囂張氣焰引起了國人的憤慨,呼籲收回莫干山建設主權的呼聲此起彼伏。國民政府終于不堪民意壓力,在1928年下決心對莫干山建築主權予以收回。於是,江浙滬一帶不少黨國要人和富商顯貴紛紛上山,或向洋人購買舊樓,或自建新居,仿西式風格,更極盡一時之豪華,導致這一時期別墅建築造價大大提高,往往是以往洋人投資的數倍或幾十倍。“蓋我國人産業旣增,建築亦日新月異,林亭臺榭如披畫圖,與外僑原建房屋規模質樸者迥然不同。”(周慶元《莫干山志》)。比如陳谷生的“冷廬”、葉太太的“南陽寄廬”、吳瑩瀛的“松鶴山莊”、施省之的“醒園”、潘梓彝的“頤居”、王士良的“松蔭山莊”、張景雲的“雙英寄廬”和趙仲英的“趙樓”等等,都是這一時期的代表性産物。
  除了建築式樣爲西式洋房外,莫干山建築物另一大特點又體現在它的墻體與屋頂之中。莫干山的洋房是多用毛石砌墻,一般爲毛胚花崗石,這種石材,取自莫干山山下武康區域,名曰“武康石”,石體呈赫紅色,材質堅硬牢固,享譽建築界,改革開放後上海建設南浦大橋、浦東機場,以及世博館等,都曾選用的這種石材。屋頂蓋瓦楞鐵皮,彩色飾塗,鮮艷的紅紅緑緑,在一片蒼翠的竹海中對比鮮明,尤顯得妖嬈異常。採用多立面、多門窗、大陽臺的建築設計風格和厚實的石墻,可滿足通風、隔熱、採光等多種舒適生活需求。山上二百多幢別墅向人們展示了美英法德俄日等國的建築風格,這些別墅大都建于西方建築史上新舊交替時期,在設計上並不單純追求豪華而轉向合理結構爲主的生活舒適款式。有些中西合璧式的建築,放在別處可能不倫不類,而置身莫干山中卻又顯得那么自然貼切。從這個意義上説,莫干山建築又是中西文化交融的一個例證。
  “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朝野”,很多別墅是許多歷史事件的發生地,這里某間房某個局部發生的事情,卻與近代“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的社會轉型,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別墅的價値,絶不僅在于房捨,或許這才是更爲重要的因素,前已談及的皇后飯店恰是這樣一處所在。莫干山的另一處頗負盛名的別墅“松月廬”也是因相似的原因而爲人所津津樂道。
  “松月廬”地處武陵村,建于1933年,它就建築在莫干山難得的一塊山脊平地上,屋前屋後山勢陡峭,難以攀越,易於警戒。此屋用亂石起墻,泥瓦覆頂,樸實無華,整體造型爲尋常的長方形,而唯獨陽臺呈半月狀,于平板中顯靈巧獨特。周圍喬松環繞,清陰匝地,故得“松月”雅名。蔣介石宋美齡伉儷曾先後兩次下榻于此。旁有數棟別墅相伴其側,無專名,均以數字命名,如蔣經國曾經居住的51號樓等。“松月廬”的著名,不僅在于它曾是蔣某人的寓所,更在于1948年,蔣介石和蔣經國在此,召集兪鴻鈞、翁文灝、王雲五、王世杰等高級幕僚,秘密謀劃發行給國人帶來深重災難的“金圓券”,也直接導致了國民黨政權的垮台。早期建于中華山的大敎堂,是一座金字塔造型的古堡式大型建築物,堅實的石墻與流暢的斜線形成強烈對比,給人以擺脫塵世縲紲的升華感,較好地表達了宗敎建築的意藴。這與山上後來的文化會堂相比較,可強烈感受到不同時代、不同功用的建築所顯示的差異是多么的明顯,也很自然地豐富了人們的審美需求。
  莫干山的洋氣氣質,不是一種裝飾,更不是一種賣弄,而是一種現顯于外形,又根植于肌體的自然而然的流露。莫干山是洋氣的,它的洋氣,處處透露出那么一絲時尙與浪漫的氣息來。無論是郵局電報房、露天舞池與泳池的建立,還是咖啡、旗袍與Party等社交禮儀的流行,所有這些今天看來似乎習以爲常的東西,倘若時光倒流,回溯到上個世紀二三十年代,你還能不由衷驚嘆莫干山的神奇時髦?
  武陵村里爲宋美齡專門修的露天舞池,已呈破舊之狀,磨石子澆築的地面已有條條裂痕,但舞池形狀基本無改,仍保持着原有的總體模樣,不禁讓我想起南京紫金山上,蔣介石爲愛妻所載的梧桐樹道,若空中俯視,呈現一個象徵愛情的項鏈形狀,極具浪漫色彩,莫干山上的舞池與此似有異曲同工之妙。由蔣介石宋美齡夫婦共同栽種于1937年,象徵愛情與浪漫、至今猶存的那棵茶樹,被人稱爲“美人茶”,而今依然茂盛,每當春風吹來時,即開得如火如荼,綴滿鮮艷的花朶,可惜早已事過境遷。
  我曾經在一個很偶然的情形下,見到一張蔣宋伉儷在莫干山休閑的照片,大感意外。身着旗袍的宋美齡略略側身斜坐在蔣介石藤椅左側扶手上的照片。時局發展不如人意,國民黨統治已呈風雨飄搖之勢,貴爲黨國總裁,總以嚴肅刻板面目出現于公衆面前的蔣介石,眉宇間雖存憂愁意味,但大體還是顯得比較平和與滿足,毫無吃驚異樣的神情,這難以置信的輕鬆和諧模樣,讓我猜度這樣的舉動,在這一對年齡差距不小的伉儷中間,應該不是偶一爲之。現實生活眞是多樣性,絶不可爲表象所蒙蔽,即使是蔣介石這樣在正規場合端着一副威嚴架子,總顯得正經八百的政治家,回到日常生活中,應該也有其率眞自然的一面。相信經歷了太多的世事滄桑,才更明白寂寞也是一種境界。我因此特意認眞地用手機拍攝下,並保存在文件夾里。我不知道這張照片的詳盡拍攝過程和緣由,是不是經宋夫人許可,或者本來就可能是宋夫人的授意而爲?也未可知,總之,是十分耐人尋味,讓人感知到世事惟艱,人性複雜的另一面。不無遺憾的是,這張十分有趣有料的照片,竟然未被世人重視而另眼相看,也是民國世事繁雜而難以解釋的一樁。
  不能不強調的是,我們關注莫干山的洋氣,絶不能只關注它的的外表,而更應該關注它發時代之先聲,在倡導敎育、慈善,以及培養規則意識、公民精神等方面的積極探索與非凡貢獻。1932年,賦閑在莫干山休養的民國人士黃郛先生,目睹山區農村兒童“終日兩眼看天地”,全無受敎育的機會,遂起意以一己之力,在莫干山地區創辦私立小學,採用六年義務制,專收莫干山地區貧窮人家子弟入學,對品學兼優者還提供升學奬學金。當年6月1日,“莫干小學”暫借民房,如期開學,黃郛與夫人親自出席開學儀式。黃郛先生還致辭表態道:“我夫婦二人將來即以學校爲家,願鄉村父老予以合作,使莫干小學成爲我們農村改進的先聲,莫干小學的(敎書)先生各個爲地方上有用的人才。”黃郛沒有食言,翌年元旦,新校舍在莫干山麓落成,有兩層樓房並大禮堂各一幢。黃郛親書“勤儉忠愼”,以此作爲校訓,並同時書“耕讀”匾和“自治自衛自敎養,相友相助相扶持”對聯,分懸于大禮堂大門上端及兩側。莫干小學校園雖小卻志不在小,勤儉忠愼,事實上是辦學者試圖通過學校敎育,從而培育國民修身立業的標準。《校歌》里有唱:“莫干之靈,鍾我諸生,勤儉忠愼,我校之箴。耕不廢讀,讀不廢耕,生聚敎訓,利國福民。”校徽是一個等邊倒三角形設計,畫面乾凈,只畫有一柄農用鐵耙置于書本之上,極其清晰地申明瞭校方對學生的嚴格要求,即上課讀書與耕作勞動皆不可偏廢。靑年學者朱煒由此感嘅道:“如此以‘耕讀並重’爲鄉村特色學校,在20世紀三四十年代的中國,乃至在經濟基礎較好的大城市之郊,也是不多見的。(所以)我們不得不承認,早年的中國敎育,很大程度上是在小地方形成氣候的。”(朱煒《百里湖山指顧中》)
  我是認同朱煒先生這一判斷的,我並進一步認爲,莫干山這樣的鄉村小鎮辦敎育,不僅對早年中國現代敎育最終形成氣候,産生推波助瀾的影響,更關鍵的還在于,在那樣一個積貧積弱的年代里,人們對於救國圖強的宗旨,而把眼光朝向少年兒童,在某些敎育理念、經驗方針層面的啓蒙意義與探索價値。在莫干山腳下的莫干山文史館里,我曾經見到一張簡樸的莫干山小學1932年創辦時即使用的“好學生選舉票”,可視作爲辦學者對學生的一種評估標準,比照當下我們某些地方確立的敎育思想與原則,頗有感觸。簡明的十二條評價條文,諸如“守時刻;守次序;今日事,今日畢;愛群愛美”等條目,均具體、實在、客觀,無一條是脫離生活實際、違背社會規律的虛幻理論,無一條是大而無當、無法操作的空洞説敎。
  現代社會有別于傳統社會的一個重要標誌,是積極倡導並切實踐行規則意識。了不起的莫干山,又恰恰在這樣一件事關傳統中國社會治理與社會文明的大事上,無意間引領了時代潮流。我在莫干山管理局于1994年編選的《莫干山志》上,意外讀到一則《莫干山避暑會章程》,發覺其中所立條款不僅具體清晰,旣非大而無當,無從把握,也不模棱兩可,似是而非,而且言辭平和,曉之以理,十分人性化。想到這樣的章程誕生於一個略顯偏遠、交通並不發達的山區,且是在一個世紀以前的1898年,便頓生敬意。
  據考,“莫干山避暑會”是莫干山開發初期,洋人們自發組織的一個自治管理機構,由於當時中國政局動蕩,政府完全疏于對莫干山的行政管理,加之洋人在莫干山購地建屋,自然會與地方山民産生某種糾葛,所以可謂應時而生。而且避暑會成立後逐漸擴權,漸漸成爲山中的實權機構,執掌山上工商、市政,甚至人口、戶籍等的一切事務,儼然替代了地方政府。避暑會還下設“司法委員會”,還擅自“判處在當地發生的一些案件”。(李南《莫干山——一個近代避暑地的興起》)鑒于避暑會完全排斥國人參加,所以事實上構成了對我國主權的侵害。但客觀來看這一組織,也不無進步意義,單論由《莫干山避暑會章程》所確立的某些行政規則,就不僅超前,而且實用,對早期包括洋人在內的所有人的建屋等行爲,起到了一定的規勸、約束作用,産生了較爲深遠的影響。比如在“避暑會章程”中“規則”條目下專闢有一條“增加山之美態”,包含條文就有十項之多:“一、種植樹木… …;三、鐵皮之屋頂應漆以雅淡之顔色… …;九、凡在公共道路旁建築籬垣以包圍私有産業者,應向內讓出地步,庶道路可以放寬;十、一言以蔽之,各居民皆應增加其房屋四周之美觀而爲本山生色。”正是在這些章程條款的規範下,莫干山的建築,便逐步形成了以紅、緑或黃漆油漆瓦楞鐵皮屋頂的基本建築色調與風格。其他關於強調植樹與園林美化的條文,雖無實質制約性,但在倡導生態保護、美化家園等爲內容的先進理念上,對莫干山發展的影響可謂深遠。
  還有必要指出的是,《莫干山避暑會章程》第六條約定,“勞倍脫氏議會法爲本會議事之規則”。有硏究者認爲,這個《勞倍脫氏議會法》就是著名的《羅伯特議事規則》(愼志浩《鄭振鐸的莫干山之問》)。以寫作者名字命名的《羅伯特議事規則》初版于1876年,原本是一本工具書,在執行操作層面更多是技術性的。自晩清洋務運動起,以曾國藩、李鴻章、魏源等爲代表的開明人士提出“師夷長技以制夷”,但腐朽的清政府根本無力也無心引進、並重視使用這套議事規則。正是在這樣的意義上得肯定,身處江南腹地的莫干山,已經開始了邁上了一條依據一定規則來推行行政治理之路,其探索與實踐價値,實屬難能可貴。
  洋氣就是這么一種難得的、可貴的氣質!它之可貴在于獨特獨有,個性鮮明,在于它由內而外,內外兼修。僅此一點,莫干山即與其他諸多崇山峻嶺拉開了距離,分出了檔次,令其可望而不可即!它之難得,在于它之形成,絶非一朝一夕之功可以造就,也非外力輕易可以改變。
  聲名遐邇、篤篤定定的莫干山,山勢其實並不高大巍峨,更談不上險峻奇崛,區區八百來米的海拔高度,絶對是以高原、山地爲主體的大中國連綿群山中的小弟弟,如果要單就高度這一項來硬比,可能會讓一衆大山峻嶺笑掉大牙,然而誠如古人言,“山不在高有仙則靈”,莫干山像一個實誠而有靈氣的孩子,實實在在,不爭不搶不分辨,含蓄自信得很,卻已然成爲驗證先輩這句名言的最好注腳。道不盡的莫干山是有“仙氣”的,有仙則靈,有仙則名。在我看來,它的秀氣、它的文氣、他的貴氣,以及它的洋氣,一併構成了它的“仙氣”與“靈氣”,這是它得以獨步天下、笑傲江湖的獨特氣質!因此,即使它始終低調無比,即使它始終活得自我,活得自信,活得豐滿,旁若無人一般,也根本不必掩飾它內在的牛氣,確實,莫干山有足夠的資本將獨具特質的“氣”鼓得足足的!
  寫不盡道不完的莫干山,你眞是一座歷史與人文的富礦!初來乍到的造訪者俯拾與蒐尋到的,永遠只能是歷史長河里某些最渺小的碎屑,然而總不妨礙他們虔誠地希望,在有限的時間與空間里,藉助這片片碎屑建構起屬於自己的城池與故園。寫不盡道不完的莫干山,你實在讓人着迷!莫干山就像是一個人,是一個人就自有他個人的氣質、調性,這種氣質決定了他的現狀,形成于它的歷史,也必將從中看得見它的發展與未來。莫干山的氣質與調性無疑是鮮明的,飽滿的,獨特的,是玉樹臨風般的一種存在!
  這樣的氣質一定是有親和力的,這樣的氣質當然也是有吸引力的。這些年,我越來越頻繁地一遍遍行游莫干山,儘可能地探訪它每一個的似乎不爲人注意的角角落落,深究每一個故事趣聞背後的細枝末節,並記録和品味它或完整或碎片、或具象或無形、或濃烈或恬淡的所有生存哲理、生活情趣。事實上如同一個人,莫干山當然就有很多肉身的東西,具體可觀可觸可感。作爲山的形象,莫干山存在已數百萬年,能以人文名勝立身于世,也已近百年。過往滄桑,旣有斑駁陸離,也有絢爛如花,渾如莫干山的秋色,有褪盡鉛華的裸露,有層林盡染的渾厚。往事並不如煙,拂去世間積澱的厚厚塵埃,百年莫干山,歸來仍是少年!草木花卉翠竹、溪水積雪晩霞自不必説,還有那一個個鮮活的近現代人物,特別是足可彪炳史冊的當代名人,更有那一樁樁非同凡響、影響深遠的文化歷史故事。
  莊子説:“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萬物有成理而不説。聖人者,原土地之美而達萬物之理”《莊子·外篇·知北游》。確實,滾滾紅塵,煕煕攘攘的人們,或爲名或爲利,精疲力竭,甚者更是狼奔豕突,幾近瘋狂,哪里還記得去找地兒安放一顆潔凈平和的心?眞不妨學陶淵明“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心寄山水原野,穿越千山萬水,收留一片眞性情,才能逍遙于茫茫人海、纍纍功利間。東晉年間陶淵明定居桃花源,興之所至,吃肉喝酒,吟詩誦詞,好不痛快。即便不留神喝醉了酒,晃悠悠出門遊蕩也無大礙,因爲幽幽夜空,月明星稀,鷄犬相聞,均可爲伴,實在撑不住了,乾脆靠着竹子打個盹,待酒醒再起身。設若在城市,這樣做可就不易,因爲城市車水馬龍,晝夜喧鬧,被圍觀被叱責,甚至被收容,都是可能的選項,豈非讓五柳先生憋屈得很、丢臉得要死,哪還有興緻誦咏“詩和遠方”?莫干山清幽涼爽,有大美而“不言”,並非無法言説,更非不願言説,而分明在以它獨特的方式,已經給世人暗示了許多道理。這世上能影響人的力量有多種,心平氣和的那一種最有力!王維詩曰:“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我相信,假以時日,放鬆心情,多來莫干山的靑山緑水間信馬由繮,旣實實在在地感受自然之美,是最貼近眞實的一種生活,又遠離浮躁與是非,是一種最瀟灑的解脫與享受。旣貼得近,又離得遠,豈非人生欲求而難求的最高境界?不限于此,相信寶藏一樣的莫干山還能讓我們悟出更多的一些道理來,千金不換,讓我們有限的人生更多出些鮮活和眞實來。
  “驚看擘畫憑勞力,造就樂園在世間。”郭沫若先生的詩句,貼切地表達了人們對莫干山的終極感受。我有幸生長在莫干山麓,多少得到莫干山的山水人文滋養,並且見識見證了莫干山的滄桑歲月片段,爲此深感榮耀自豪!我打定主意,未來的日子里,將儘可能多地創造機會,拜會莫干山,親近莫干山,聽取它寶藏一樣豐富故事的娓娓述説,向它傾訴深藏心底的心路歷程。山高水長,平凡如竹,我內心一直有種直覺,莫干山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彌足珍貴的一個摯友,是我在孤獨也還漫長的人生下半程,足可以信賴的一個朋友,是割捨不了的情感之托。                    

22022年9月18日 莫干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