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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敦邦的視覺人類學——

從《紅樓夢》到《資本論》的情懷

一.有個中國人在畫《資本論》
   去年夏初在滬跟老友相聚,有緣相會以畫紅樓人物著稱于世的畫家戴敦邦。詢問他下一步創作計劃時,老爺子給了一個讓我驚艷的回答:他正傾全力準備畫《資本論》。
   畫《資本論》?我初初一聽有些茫然——我知道戴先生是以畫紅樓夢和中國古代小説起家的藝術家,這次怎么會跨度這么大、 “揚短避長” 起來了?沒想到經過我一深問,才知道他對此是蓄謀已久了。畫《資本論》是他從上世紀六十年代起就深藏的一個夢想,甚至比他畫《紅樓夢》淵源還早些。
   沒想到——沒過一年,我就聽到本月上海書展消息上戴老爺子的最新著作《<資本論>繪本》已經由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出版了。説做就做,戴敦邦言必信、行必果,可謂神速!
   畫慣了風花雪月風流藴藉的戴敦邦爲什么要畫《資本論》呢?我剛聽到他説此時有些不解。經我一詢問,老爺子打開了話匣子。原來,他畫《資本論》是有些歷史淵源了。
   戴敦邦説,50多年前他就畫過馬克思的《資本論》,當時還發表過兩期。因爲衆所周知的原因,創作後來停止了。可他心里一直沒有熄滅用畫筆展現並詮釋這部紅色經典的火焰。
   陰差陽錯,其後,他率先震驚藝壇的卻是畫紅樓夢。七十年代末,他因爲英文版紅樓夢畫揷圖而享譽世界。自此一發而不可收,他陸陸續續畫紅樓人物逾四十年。我開玩笑問戴先生,曹雪芹寫《紅樓夢》“十年辛苦非尋常”,而戴老爺子畫紅樓夢卻遠不止十年。這卌年中他孜孜矻矻持之以恆地構築紅樓人物宏偉畫卷、詮釋紅樓人物,獲得了世人矚目的成就和世所公認的業績。在這一萬多個日夜里,他從無懈怠地揣摩、詮釋紅樓人物,對這幾百個人物形象爛熟於心、須臾不捨。  熟,方能生巧。去年,他認眞總結自己創作《紅樓夢》的體會,在上海書展上呈獻的是卌年心血熔鑄的《大觀奇緣》,這差不多算是這一工作的華麗謝幕。
   紅樓畫作吿一段落後,戴敦邦回到初心,開始回到了自己早年創作《資本論》的母題。對戴敦邦這個“換軌” 的決定,我當然覺得很震驚,但完全相信他對此早已成竹在胸。其實,戴敦邦的強項決不止于古典人物畫,他這些年一直注重宏大題材,並描繪了辛亥人物系列等。挑戰自我,啃最難啃的,戴敦邦在用這種創作練習給自己的繪畫生涯畫上一個最完美的句號。
   功成名就,老爺子又回到了初心。大家尙不知道,善畫傳統人物畫的戴敦邦卻早有雄心:他要用千百年來世人熟悉的文化符號中國水墨來演繹西方的紅色經典《資本論》。戴敦邦認爲,《資本論》是闡述人類歷史發展的經典,而他自己早年讀這部經典積有心得,他願意儘自己的綿薄,用中國的水墨精神去圖説經典,從而讓更多的人去關注並理解這部經典。
   《資本論》問世以來,世界各國以不同藝術形式來展現它的不可勝數,但以傳統中國水墨來系統地圖説和呈現它的尙無先例。戴敦邦的這項工作引起了極大關注。但是老爺子本人對此成就卻非常謙虛。他認爲自己的名譽不重要。他説,談到這個計劃,不應該説是我戴敦邦在畫馬克思的《資本論》,而是有個中國人在畫《資本論》;因爲馬克思主義理論對中國革命成功至關重要。

二.從《紅樓夢》到《資本論》的“紅”色情懷
   自1977年獲邀爲英文版《紅樓夢》配中國彩墨畫揷圖以來,戴敦邦畫紅樓夢卌餘年,海內外紅樓畫家無出其右。緊接着他紅樓夢人物畫創作的巨大成功,他更是一發而不可收,又用水墨國畫形式畫完了《三國演義》《水滸傳》《西遊記》等中國古典四大名著人物畫;隨後也畫了《西廂記》《金瓶梅》《長恨歌》《聊齋志異》及唐詩寫意系列等鴻篇巨製,成了名副其實中國古典文學的畫壇一哥。
戴敦邦卻並不滿足于自己已有的成就,在此基礎上他卻不斷更上層樓、拓展視野。近年來他又出版了《戴敦邦道敎人物畫集》“中國民間諸神”系列等四十餘部大型畫冊;上海辭書出版社還出版了六大本《戴敦邦新繪中國風情人物》。據稱,這套巨作是戴老爺子從藝五十五周年編選繪製的精品畫集。此乃從其近卅年間所繪二千餘幅作品中精選出四百多幅,更增添新作二百餘幅,從先秦到明清,呈現出了中國歷代社會生活場景、諸色風情人物。這套畫集感性地爲今人瞭解中國歷史文化提供了値得信任的生動畫卷和歷史注腳;戴敦邦用一己的力量,爲中華文明史構築了一道宏偉的視覺長城。
   當然,説到戴敦邦,最亮麗的那道風景線依然是他所繪製的紅樓人物。自《紅樓夢》這部名著誕生以來,畫紅樓人物的畫家可謂多矣,靠此成名的畫家亦不乏其人;在這個基礎上顛覆前人、推陳出新並被衆口交贊殊非易事。而戴敦邦竟能數十年如一日用繪畫語言來詮釋紅樓而終成正果,不得不讓人欽佩他非凡的努力。
   戴敦邦的成功在于他雖畫人物但卻不限于表現人物,他的作品往往畫面結構高邁有油畫的壯闊和氣勢,又有中國畫的優雅和風流藴藉。他工寫兼擅,作品注重刻劃人物心理及典型環境烘托。其畫境氣魄恢弘、筆墨汪洋恣肆豪放雄健;其人物塑造生動傳神、爲中國古典文學走向世界做出了杰出貢獻。
   從《紅樓夢》到《資本論》,這個跨越的確有點大,而且這里面的內涵也有點“超現實主義”(surrealism)色彩。但轉念一想,《紅樓夢》是“紅”,《資本論》是紅色經典之祖,這二者都是“紅”;這“紅”就是緣,紅上加紅,這里面不正是有着一條內在的“紅”線在牽連着一種藝術生命的情懷嗎?

三.視覺人類學是藝術呈現的終極目標
   凡搞理論的人都知道,《資本論》是一塊難啃的硬骨頭;而用繪畫這種視覺形式來呈現這部宏偉的理論巨著,更是一個難上加難的任務。沒想到中國一位用水墨畫紅樓夢的老爺子來主動挑戰這個話題,這無疑引發了從事視覺人類學硏究的我的興趣。
   跟老爺子一聊卻發現他是有備而來,而且他對人類文明和其視覺呈現有獨到見解。我出版過視覺人類學幾本書,話頭自然從人類史前繪畫和視覺如何呈現文明的話題入手;未曾想這些內容卻跟戴先生的體悟一拍即合。
   在人類文明早期尙無文字,那時,畫作是上古人對文明的圖解和記録。從史前原始契刻、洞穴畫岩壁畫到後來的寫實雛形繪畫、圖案、象形文字再到人類書寫系統的形成,繪畫一直是“言爲心聲”的形象表述。繪畫的使命是記録現實和薪傳文明,它的另一個功能是闡揚人生道理。白居易曾説“文章合爲時而著,歌詩合爲事而作” ,繪畫亦然,它應是人類生活和生命本質的眞實視覺呈現。
   戴敦邦因此憶起自己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讀《資本論》的經驗以及如何將這些體會用視覺形式來呈現的往事。他當年啃讀這部政治經濟學巨著體會深刻,萌發了普及它並用自己的武器繪畫來宣揚它的想法。雖然此事因故中斷,但半個世紀以來他仍然對此難以忘懷。
   畫慣了中國古典人物的戴敦邦能否成功表現歐陸風情的歷史和哲學內容呢?有人定會有此一問。我的答案是,能!若問我爲什么對老爺子這么有信心,是因爲我相信他五十餘年思考積澱的底氣、他持續不懈對《資本論》啃讀的體會以及見證過他愚公移山般的努力和自信。
   不只有理論,他當然有實踐而且有計劃。戴敦邦聲稱:我們搞什么都要想得遠、想得深。接下來,我要把主要精力集中到創作《資本論》稿本上。對於視覺呈現它,他也有完整的設計。譬如説,他認爲:畫面里的人要像眞人一般高大。巨幅才具氣勢,馬克思的《資本論》必須要有氣勢。它描寫了資本家和工人的矛盾,人物角色相對屬於比較底層的,過去工人階級多是做配角。這次我要顛倒過來,把工人畫爲主角。

   近半個世紀以來,中國畫家嘗試用不同手段闡釋西方名著的不算少,如湯小銘陳衍寧畫國際歌誕生的《無産階級的歌》、董洪元繪高爾基《童年》《在人間》《我的大學》等;但戴敦邦用中國水墨畫的形式來詮釋西方理論著作、而且是詮釋公認最難理解的抽象經典哲學著作卻堪稱一絶。
   戴敦邦已是82歲老者,現在每天早上4時半起床;除了吃飯,常常工作到晩上22點,堅持了數十年。2011年他右眼失明,現在只用一只眼仍然夜以繼日地奮鬥在追夢的道路上。他度過了最艱難的時代。回顧過去,有人總是抱怨這抱怨那以及各種各樣情事躭擱了歲月和寶貴的時光。但戴敦邦同樣遭歷過坎坷卻從沒怨天尤人,他懇切地説“感謝這個時代賦予了我最好的機會。”
   他的話樸素紮實、發自內心。我們有理由期待他無愧于時代的《資本論》畫作,也期待他用自己的努力爲視覺人類學詮釋文明史做出新貢獻。

戴敦邦（1938年－），中國著名國畫家，號民間藝人，江蘇鎮江丹徒人，1956年畢業于上海第一師範學校，任《中國少年報》、《兒童時代》美術編輯，1976年入上海工藝美術硏究所，後擔任上海交通大學人文學院敎授；擅人物，工寫兼長，多以古典題材及古裝人物入畫，所作氣魄宏大，筆墨雄健豪放，形象生動傳神，畫風雅俗共賞，主要作品《水滸人物一百零八圖》、《戴敦邦水滸人物譜》、《紅樓夢人物百圖》、《戴敦邦新繪紅樓夢》、《戴敦邦古典文學名著畫集》等；連環畫代表作品有：《一支駁殻槍》、《水上交通站》、《大澤烈火》、《蔡文姬》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