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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工厰》的終極拷問 中美兩國工人的殊途同歸
殊途同歸的兩國工人,無一例外地遠離尊嚴和體面,最終又都會被更加廉價更加高速的機械手臂取代。
2018年5月,奧巴馬夫婦和Netflix(奈飛)簽約,兩人名下的Higher Ground
Productions公司將爲奈飛作“內容輸出”。 2019 年 8 月 21 日,這輸出的第一部來了——紀録片《美國工厰》。
中國人成了美國工厰的救星
110分鐘的故事,要從俄亥俄州代頓市(Dayton)一家通用汽車工厰的倒閉開始説起。
一葉落而知秋。 傳統製造業的衰退造成美國的“鐵銹地帶”,無數藍領失業。
這家工厰關閉之後,一萬多個當地工作崗位被裁減,許多人失去房子車子,無力養家餬口,還有人甚至被迫住進姐姐家的地下室,連一張床都不是自己的。
中國資本的到來改變了這一切,隨着5億美元的投入,很快,這里成了福耀汽車玻璃工厰,生産出佔市場份額七成的汽車玻璃,員工重新請回來兩三千個,老外們熱淚盈眶:
“這是最理想的選擇”。
對救星福耀,員工們口徑一致: 爲一個凄涼的社區重新帶來了希望。 想請董事長一起過聖誕節!
金秋慶典上,福耀集團董事長曹德旺激情演講。 社區里,樹立起亮眼的“福耀大道”路牌。 感恩節,福耀的中國員工被美國員工邀請一起 BBQ
,吃烤火鷄。 再看看工厰里,中國人做主管站在旁邊,看着老外一線操作,點評是: 手指頭比較粗。
工厰入口處,曹德旺拒絶了挂上長城圖的裝修建議: 入鄉隨俗,不要去刺激他們。
中國人看到這樣的紀録片,第一反應是風水輪流轉。
從前看國內招商引資對老外點頭哈腰的多,現在倒反過來了,輪到中國企業家做美國工厰的救世主。
第二反應呢,是這部紀録片怎么節奏這么慢?拍得好像新聞專題片一樣。
被按下快進鍵的中國工厰
下一秒,鏡頭轉向福耀的中國工厰,頓時,感覺找回了熟悉的節奏。
和代頓市的福耀工厰一比,這里就好像開了兩倍速播放,流水線也終于像流水線了。
“福耀托起,透明的世界,春滿中華,福耀人間……”嘹亮的厰歌過後,工人開始每日集訓: 報數、喊口號、鼓掌,“我們的隊名? 改進隊!
我們的口號? 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
這樣的畫面,每一個中國人都不會陌生。 就算你不曾經歷工厰,也能在你家旁邊的理髮店、你吃飯的餐廳里,看到這樣的每日開工集訓。
美國人看得目瞪口獃: 眞想回去把員工的嘴巴上都貼上膠布,他們如果不是忙着啰嗦也許能提高點産量。
再看看後門堆碎玻璃的地方,工人正在徒手分揀。 再次驚獃: “沒有護目鏡,甚至沒有防割手套,太瘋狂了,每天就窩在這里撿該死的玻璃。 ”
在福耀的年會上,連快板都在傳達企業文化。
一通演出完畢,還有員工穿着西裝婚紗跑上台舉行集體婚禮。
美國人參加好年會出來,表情特別複雜,支支吾吾: “我們在一個大星球……一個有些分裂的世界……不過卻是一體的,今晩就是例子。 ”
他們如果知道從前老三線工厰里的人一輩子的婚喪嫁娶吃喝拉撒就醫問診生老病死都能在厰內解決,估計沉默的時刻就能撑過整部紀録片的片長。
工會矛盾的根本是生産邏輯矛盾
第三part,回到美國工厰。
管理層開始傚仿中國工厰的班前例會,一個個排成隊,還沒等集訓開始,員工們已經一臉蒙。食堂區域也被劃成了生産區,叉車工被要求承擔兩倍的負重。
一個在通用工作了15年從來沒有受過工傷的員工,受了工傷。
福耀開始收到工人投訴,但管理層態度鮮明: “都想安全,但安全可不能付賬單。
”曹德旺宣佈2016年1-10月福耀美國工厰的虧損是4000萬美元,他決意在2017年扭虧爲盈。
管不好員工的高層集體換血,中國人劉道川被空降作爲總經理。 對於怎么管理美國員工,劉道川有自己的一套辦法,簡稱: 順毛擼。
“美國人一輩子都在接受鼓勵敎育,自信心爆棚,得順毛擼。 ”
但是美國人哪知道中國員工每天三班倒,每個月只有一兩天休息,每年才能回一兩次老家,兩塊夾心小麵包就是一餐,手上滿是燙傷的疤痕?
他們只看到自己工作環境的變化:
29 美元的時薪,變成了 12.84 美元。 以前給孩子買名牌運動鞋,想買就買,現在不行了。
工人哀嘆: “像從前那樣的錢再也掙不到了,被人以禮相待,擁有白色籬笆的房子,送子女上大學,也不那么理所當然了。 ”
以爲進了福耀前程似錦,沒想到如今一進工厰就感覺來到了中國厰區。 憤怒的工人無處發泄,生氣了就開着叉車去把垃圾堆掀翻來泄憤。
而同樣的情况發生在中國工人身上,就不是泄憤而是感恩:
“從前忙着飽腹養家餬口,現在想去哪兒去哪兒,想買啥買啥……”果然是同一個星球,分裂的世界。 但美國人可不這么想,他們開始呼籲建立工會。
UAW是美國最大的汽車工會“汽車産業工人聯合會”(United Automobile Workers)
工會,在福耀美國工厰,一開始就是個敏感詞。 開業典禮上有個議員提了一嘴工會:
管理層的反應是: 想剪掉他的腦袋。
哪壺不提開哪壺。
曹德旺直接點明: “工會進來,我就不做了。 ”
美國工人效率低,又不讓管,一管就找工會去。 高福利低産出的模式,未嘗不是鐵銹帶的成因之一。
要不要工會的矛盾,歸根結底,是一個生産邏輯問題,美國人理解不了中國的生産邏輯,正如美國人不能理解中國的工會和企業是在一條船上,主要的職責就是辦聯誼和發福利。
於是工人舉着牌子要求建立工會,不允許富人政府奴役工人。
也有反對的聲音,覺得工會的存在就是留下最爛的員工。
而福耀方面的回應超級簡單: 不鬧事的工人,下周一開始每人時薪漲2塊。 鬧事的,炒掉,永遠有更新更年輕的員工等着進來。
如有超過三成員工建議建立工會,美國全國勞資關係委員會( NLRB )就會進行介入,福耀方面出了 100 萬美元進行干預,最終 868 票反對,
444 票支持,支持率不到半數,工會以失敗吿終。
新老員工動員大會上,劉道川的説辭與美國現任總統特朗普如出一轍: LET US MAKE AMERICA GREAT
AGAIN(讓我們讓美國再次偉大)。
2018 年,福耀如期盈利,只是死了一個員工。 紀録片里還展望了可以預見的未來:
機器人和人工智能會取代更多工人的位置,因爲比起機械手臂,他們還是太慢了。
所以,這可能是美國工人最壞的時代,也可能是從今往後最好的時代。
“特朗普時代的奧巴馬叙事”
“特朗普時代的奧巴馬叙事”,到底想説啥? 最容易看出的部分自然是工會博弈。
想當年幾大工會對奧巴馬的上台居功至偉,説投桃報李也好,理念一致也好,片中對工會的負面效應點到即止,而對缺少工會的弊端則如實呈現。
從社會文明進步的過程來看,任誰都喜歡空調房里的工作,安全有保障,人性得到最大的尊重。 站在奧巴馬的立場批評曹德旺,理由很充分:
你看你的員工,連一副防割手套都沒有。
而根據胡潤慈善榜統計,從1983年第一次捐款至今,曹德旺累計個人捐款已達80億元,自稱捐款爲“小善”。
這么樂善好施,爲什么不能從保護自己的員工開始? 但奧巴馬是在針對中國嗎?
看完《美國工厰》,感覺對“中國沒有眞正工會”的打擊只是順帶一擊,眞正矛頭對準的還是獲得衆多美國藍領支持的特朗普: 你要讓製造業回流美國?
你的工人行嗎? 你要讓藍領重回中産? 麻煩你去看看中國的工人,手快活好話不多,他們想過藍領也能當中産嗎? 你還説“MAKE
AMERICA GREAT AGAIN”(讓美國再次偉大),一個總經理給員工打鷄血都能説出你總統的同款台詞好嗎?
你再看看未來趨勢,等人工智能一到,中國工人都快下崗了,想啥呢? 而作爲普通觀衆,《美國工厰》有兩個小細節看得人辛酸:
一個是美國工厰的叉車工,因爲加入了福耀,以爲可以努力再回中産。
一個是中國工厰的女工,一年只能回家一兩次,看看10歲的大孩子和8歲的小孩子,沒有父母陪伴的孩子,如果敎育方面也缺少投入的話,將來大概率還是回到工厰吧?
在中國的工厰,藍領們連成爲中産的想法都根本不會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