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把我出生的地方叫做老屋,其實就是村邊那三間建于民國初年的土磚瓦房,坐北朝南,屋前有一個小院,院外是一望無際的水田。三十年前父親帶着全家就住在這兒。因爲年代已久,無人居住和修整,如今只剩下殘垣斷壁,但是它陪伴着我走過了人生的那段春天旅程,因此我至今捨不得改換它的舊貌。
初春時節,冰雪消融,煦暖的陽光照進老屋,灑滿小院。院角那株與屋檐齊高的楊樹,光禿的靑褐色枝條,不出幾天,就會悄悄吐出一粒粒黃豆大小,錯落有致的嫩緑芽苞。此時,院角墻根下的小草也不甘寂寞。你看!他們從磚頭瓦礫的縫隙中,一個個拱出新緑,有些不知名的,竟然吐出了零星的花蕾,招引着三兩只蜜蜂,在那里抖着金色的翅膀,嗡嗡地纏綿。
“幾處早蔦爭暖樹,誰家新燕逐春泥?”記得兒時與村里的小夥伴在老屋院子的空地上玩遊戲。忽然一日,一雙春燕歸來,唧唧嘁嘁的叫着,匆忙地飛進老屋,繞着梁際而盤旋,此刻,我興奮得手舞足蹈,拍掌追逐,父母見狀,每每吿誡我:燕子不能捉。然而頑劣不懂事的我,會趁父母不在家時追捉燕子,有時好幾天不見燕子飛回來,心里不免産生一種失落感。不過,燕子極具靈性,只要不過分傷害它,依然會回來。春燕勤勞而執着,戀人也戀家,不分貧富,不管房子高矮或新舊,只要選中誰家,就在誰家,來去匆匆,忙碌着啣泥築巢。它陪伴我度過了難忘的童年,以致給了我難以忘卻的啓迪與激勵。
因爲陽光、花草和春燕,足以把老屋裝點得美麗而生動。憶起兒時此時此景,總讓我忍不住掩卷遐想,心馳神往。
“椿樹蓬頭浸谷種”。農民在初春時節就要準備春播。爲了使播下的谷種有個好收成,在春播浸種前4~5天,要“曬種”。父親總會選一個陽光明媚的大晴天,從老屋取出用袋子密封保存着的早稻穀種,這是父親在頭年收割水稻時精心挑選出來的,粒粒金黃、個個飽滿。它代表着全家來年的希望。父親捧着它,像一件珍稀寶貝似的,把它拿到院子里,放在用竹編的簸箕上,攤開來曬。父親讓我搬出一把小木椅坐到院子里,一邊寫作業一邊看守谷種。當我長時間低頭專心于寫作業時,樹枝上那幾只早已饞極了的麻雀會伺機飛落到簸箕邊偷吃幾口。
到了春季揷秧時,天氣漸漸的暖和起來,打赤腳下田已不再感到很凍了,莊稼人開始忙活起來。這不禁讓我想起南北朝時代布袋和尙的《揷秧詩》
“手把靑秧揷滿田,低頭便見水中天。六根清凈方爲道,退步原來是向前。”我的三姐是個揷秧好手,動作極其輕快嫻熟,像鷄啄米一樣,一眨眼功夫,手中的一大把秧苗就在水田里一撮一撮地“站”成兩臂多寬的一行。村里人挑秧路過田頭,個個夸姐姐“你眞是個揷秧機!”
暖暖地陽光照射着老屋前那片水田,微風掠過,嫩緑的秧苗間閃動着春光,溫潤的空氣中帶着春泥的氣息,眼前好一派生機,仿彿一下子觸摸到了春天。一畝畝秧田伴隨着春天輕盈的腳步,日漸緑起來,原先的田埂看不見了,它們已被逐漸密壠起的水稻遮掩。路邊的靑草和各種野花,總在我兒時上學的小路上輕輕地搖動。
如今,離開老屋已經整整三十年,每年春節回老家,總免不了要去老屋看看。冬去春來,春暖花開,這里的一草一木,一田一地,都在不曾見過的陌生中包含着一種剪不斷的熟悉,它們正默默地孕育着新的希望。
作者吳七文:廣東省靑年工人作家協會會員、山東省靑年作協會員。在國內外多家報刋雜誌發表過散文、詩歌、小説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