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父親帶着年幼的我和一本殘破的《論語》,住進了荒無人煙的深山老林。
“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子曰: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
每天,我的聲音踩着父親的聲音,在空曠的山谷里行走。莫名的恐懼,纏繞心頭。
父親拽緊我的手説:“望兒,別怕!朋友來了有美酒,豺狼來了有獵槍!”
我摸着父親那把老式單管獵槍,耳朶也像他一樣機警地竪起來。
那年夏天,父親用自釀的李子酒,招待兩個朋友。他們在山洞里大碗喝酒,徹夜長談。
那年初雪,柴門狗吠,一個大鬍子叔叔滿載風雪來了。父親和他緊緊擁抱,兩團白氣,緊緊擁抱在一起。
我在雪中玩耍,想着父親新釀的桂花酒,就要開喝了。可是,我沒有嗅到美酒的芬芳,卻聽到砰的一聲槍響。
我冲進山洞,看見父親斜靠在石壁上,右手握着那把老式獵槍,黑漆漆的槍口對着自己的胸口。殷紅的血花,越開越大。
“爸——”我哭喊着跑過去,噴火的眼睛射向大鬍子叔叔,“你——”
“望兒——”父親喉結滾動,艱難地吐出兩個字,“活着。”隨後頭一歪,槍啪地一聲掉在地上。
外面,腳步聲、呼喊聲,紛至沓來。
突然,大鬍子叔叔一把將我懷里的父親推開,隨即將獵槍交到我手里,又輕輕一拽,我的右腳就踩在父親的胸口上。就在這時,一群人蜂擁而至。
大鬍子叔叔大聲説:“張望劃清界線,親手殺了他的反革命父親……”
多年以後,父親的墓前,白髮蒼蒼的大鬍子叔叔捧着一張紙,哽咽地讀着平反決定。我默默地把一杯桂花釀,鄭重地敬給了大鬍子叔叔。
作者熊薈蓉:湖北省作協會員。天門市作協副主席。已出版三部作品集。一百多萬字的文學作品散見于中外幾百家報刋雜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