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歲那年,表哥從深圳回來探親。對於他提來的一大包禮品,我沒有太多興緻,卻獨獨看上了他別在上衣口袋里的那支筆。
日日惦念着,切切饞思着,終于耐不住向母親吐露心聲。待母親去跟表哥一説,他竟沒有絲毫猶豫,慷慨地取下來送我。
那是一支純藍色簽字筆。通體素白、質地光滑、手感輕盈,而且有着別致的造型。偏居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期的西南鄉村,簽字筆絶對是稀罕之物。所以我寶貝一般地藏着,平素是極少拿出來寫的。
一天放學後,我做完作業就跑出去玩耍。晩上回到家,書包里怎么也尋不見筆的踪影了,我着急得快要哭出來。
焦躁地問着家人,最後母親搭話,好像是你二姐拿去了。
被二姐拿走了?心頓時涼了半截。
調皮的二姐令全家頭痛且無奈。她粗枝大葉、丢三落四,文具常常殘缺不全。小學開始用字典,她一周內丢過兩本。之後學寫鋼筆時,丢得就更勤了。連母親厚着臉皮從鄰居家借來的“金星”筆,沒幾天也被她弄壞了,只得拿鷄蛋去集市上賣,換了錢賠給人家。
爲此,我們都煩着二姐。尤其是脾氣火爆的父親,沒少讓她挨揍。
簽字筆被她拿走,肯定兇多吉少。
果不其然,當我怒氣冲冲地詢問她時,她竟然支支吾吾,顧左右而言他。最後逼得急了,才橫下一條心把筆還我,理直氣壯地説筆壞了,不但寫不了字,還弄髒了她的作業本。
接過筆來,拿去紙上一劃,果然壞掉了。原來她忙着趕寫作業,寫得太久太用力,竟把簽字筆出水的筆珠弄沒了。
我哪里肯依,“哇”的一聲就大哭起來,並順手拿起她的作業本,憤恨莫名地撕掉了。
大半天的辛苦勞動白費了。二姐一看這陣勢,馬上跟我扭打起來。
作爲家中的幼子,父母素來就偏袒我,加之二姐的頑皮,自然更不受待見。我不依不饒地吵着二姐,要她賠我的筆。父母也在一旁指責,最後弄得她慟哭不已。
一連好幾天,我跟二姐句話不説,仇敵一般。
但是,不管再怎么記仇,小孩子之間的怨恨,也常常被時間的風輕易吹散。
很快,我就小學畢業,升入初中。本來二姐也考上了中專,可貧寒的家只供得起一人讀書。在父母的反復勸説下,二姐做出了“犧牲”,抹着淚藏起通知書,沒幾天就南下打工去了。
流水線上的日子繁瑣而枯燥,十六歲的二姐過早地浸泡在生活的艱辛里。但她一點不氣餒,寫信回來洋溢的都是樂觀。
中考前夕,二姐專程請假回來看我。她用自己微薄的薪水,爲我買了衣服、書包、手錶,更特意跑去文具商城,挑了一支精美的派克鋼筆。
鋼筆躺在透紅的筆盒里,躺在柔軟的絲綢上,只看一眼,就不由自主地喜歡上了。
“小時候寫壞了你的筆,現在賠給你。”二姐半是玩笑,半是認眞。
“是嗎?我好像忘了是怎么回事!”想起自己當年的“可惡”,我自嘲着開脫。
她莞爾一笑,挽起我的肩,並不深究。
我知道,其實那支筆,曾深深地在我們彼此心中留下傷痕。關於學校、學業,更是二姐永恆的遺憾。或許歲月可以撫平一切,但記憶的海時不時會漲潮,那些舊年的故事,常常不經意地就敲開夢境的門。
二姐悉心爲我買的那支筆,更是傾注着她的希望和夢想吧。只是不知道這些年寫下來,那些字,是不是還帶着體溫,保持着最初的味道。
謝子清,男,80後,重慶人。曾以筆名耕夫、紫靑、半緣君、知卿等在《芳草》《格言》《雨花》《雜文選刋》等報刋雜誌發表文章400余篇,系中國自由撰稿人協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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