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在半山腰,要離開村子有兩條路。一條是下山,一條是上山。那時,爺爺在公社的茶場工作,很少回家,每次離家他選擇後者。爺爺出發的時候,通常是黃昏,奶奶和我經常站在門口看着,爺爺順着彎彎的崎嶇的山路走得義無反顧,總不回頭。我喊他,也不回答。有一次,我好奇地問奶奶,爺爺怎么這么瘦小,還駝背。奶奶説,爺爺是在幫鄰居建房子時從屋頂掉下來,背受傷沒有錢醫治落成的,本來要叫貧窮的鄰居賠償,但爺爺不答應。奶奶還説,爺爺很勤勞,是村的勞動能手,是我們村唯一被公社的幹部選上去茶場的。我忽然覺得,爺爺不再那么矮小。難怪大家這么尊重他。
不幸的是在59歲的時候,耳朶得了癌症。養病的日子最挂念我的姑姑,姑姑嫁到鎮上,姑父在城里工作,連生女孩,倍受委屈。他要親自去一趟,就由我作陪。在姑姑家,姑姑淚水連連,而爺爺一臉的嚴肅,還用柺杖順手打她一下,説:“不許哭,我不是好好的嗎?”然後爺爺背過臉仰天不語,我遠遠看着,不解其故,回家還學給父親看,説爺爺的背影像連環畫里的壞人,父親狠狠地訓我。爬山樑時,他跟不上我,我要幫他,他不肯,他説,他有病,不允許我靠近他。走了一段,爺爺微笑地説:“勇啊,你先走一段,坐着等我,我到了,你休息,我繼續,我走了一段,你再追。”我覺得很有趣,就答應了。果眞有趣,我可以好好地看爺爺怎樣趕上我,又怎樣往前走。我又專注起爺爺的背影,怎樣由近而遠,又讀着他的背影追趕。快到山頂的時候,爺爺突然説:“勇呀,人生就像走路,要一步一步踏實地走,你要好好讀書,去讀大學,像你姑父一樣當幹部。”
在一個普通的秋日,病魔還是奪去他的生命,茶場來了很多人,爲他舉行了追悼會,會上那高個子的幹部説什么我已經忘記,但我記住一句話,“詩土(我爺爺的名字)同志是一個勤勞善良的好同志。”
爺爺去世時,我剛讀小學。他的音容笑貌穿過37年的風雨已模糊,但他的勤勞善良,成爲我們的家風,依然寫在他高大的背影里,一直豐盈着我們。
作者系福建省安溪縣丰田中學敎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