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正在大力推動中國版的“新世紀絲綢之路”,簡稱“新絲路”,也稱爲“一帶一路”。“一帶”是古代內陸絲綢之路的復興,從中國中西部地區經中亞、西亞一路向西伸展到歐洲;“一路”是古代海上絲綢之路的復興,從中國東南沿海經東南亞、南亞穿越阿拉伯海到達北非和東非,並通過紅海和波斯灣進入地中海後連接到歐洲。
這是到目前爲止圍繞“絲綢之路”概念所提出的最爲宏大的設想:藉助現有的技術條件,將兩條“古絲路”重新打造成“新絲路”,使西歐和東亞這兩大經濟中心通過“新絲路”連接起來,並共同帶動中間欠發達的“凹陷帶”。中國這一構想一旦實現,除了中國本國的利益,給歐亞各國帶來的好處,對世界貿易帶來的促進,也都是顯而易見的。
習近平主席于去年9月在哈薩克斯坦納扎爾巴耶夫大學作演講時首倡“絲綢之路經濟帶”的構想,一個月後在印尼國會作演講時又勾畫了“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的藍圖,力邀“新絲路”沿途各國合作共建。
幾個月來,雖然已經得到了多個國家不同程度的積極響應,但能不能像其他區域合作那樣順利推進,形勢尙未明朗,中國仍在努力爭取各國的合作。
現實是,除了各不相同的利益盤算,各國在面對這個宏大倡議時,還面對一些共同的困難:“新絲路”倡議雖然也是實現各國間交通、貿易、投資、金融的互聯互通,繪製新的經濟版圖,主要內容與通常的區域合作並無很大不同,但其中畢竟帶有超出常規經貿合作的含義,有些重大含義直逼歷史深處,非同一般。
歷史含義之一:絲綢之路的世界恰恰就是西方崛起之前的古代世界。
中國絲綢生産的歷史至少七千年,絲綢貿易的歷史至少兩千年。在古希臘人的眼中,絲綢之路的起點“賽里斯”就是大海的東方盡頭,在古秦漢人的眼中,絲綢之路的終點“泰西”就是世界的西方地極。在很長的歷史時期里,古絲路所到之處就是整個世界,之外再無他國。
這就意味着,在古絲路所覆蓋的世界里,西方並沒有出現。這種遲至公元一千年前後才成型于北歐地區的新文明,在絲綢之路繁榮鼎盛的大部分時間里,完全沒有任何影響。
1493年,當時的羅馬敎皇宣佈,以佛德角群島以西100里格的子午線爲分界線將世界海洋劃分給了西班牙和葡萄牙。此後的歷史,就是一部西方世界顛覆古代世界的歷史、“大航海”顛覆絲綢之路的歷史、新大陸顛覆舊大陸的歷史。三百年後,康煕大帝頒行南洋禁海令,口諭大臣曰:“海外如西洋等國,千百年後中國恐受其累,此朕逆料之言”。此時的世界,已是古絲路世界的末日,中華帝國盛極而衰,西方世界開始一統天下。
星移斗轉天翻地覆,曾經處在絲綢之路主導的世界歷史局外的西方,又將絲綢之路推出了西方主導的新世界歷史的局外。
歷史含義之二:絲綢之路的世界也正是古代中華影響所及的世界,是和平友好、互惠互利的世界。
古代絲綢之路也是陶瓷之路、香料之路、五金之路、茶葉之路。在公元六世紀之前,中國一直是唯一能夠生産絲綢的國家,在十八世紀之前,歐洲和阿拉伯都沒能掌握中國的陶瓷生産技術。正是由於中國的先進文化、優良技術和豐富物産,刺激了世界貿易的流通和發展,也吸引了世界的萬邦來朝。
宋代與中國通商的國家已達58個,元代多達200多個,明代《明會典》記録了130個朝貢國,其中海上東南夷有62國,在當時的古絲路世界里,以圍繞中國的貿易軸心就是世界貿易的主要部分。
回看古絲路繁榮昌盛的公元十一世紀到十三世紀,東西兩個世界涇渭分明:一個是從東方中國一路向西的古絲路貿易世界,一個是從西方歐洲一路向東的十字軍戰爭世界。前者貫穿着和平友好、互惠互利、光明進步,後者體現着暴力血腥、你死我活、黑暗野蠻。兩百年時間,西方從十字軍戰爭的血與火中誕生出來,世界從此再無太平。
歷史含義之三:絲綢之路的世界是沒有地緣戰略謀劃和控制世界企圖的世界。
近代以來西方的崛起,埋葬了以絲綢之路爲軸心的古代世界。隨着霸權的建立,各種地緣戰略思想隨之出現,控制整個世界也成爲了可能。“誰控制了中亞誰就控制了歐亞世界島,誰控制了世界島誰就控制了整個世界”、“誰控制了海洋,誰就控制了世界”…再也沒有什么單純的貿易之路、友誼之橋,所有的重要地帶都具有了地緣戰略意義。
在地緣戰略家眼中,如果世界上竟然還有一條貫穿整個世界島、從東到西實現了各國之間互聯互通的“新絲路”,那么毫無疑問,必會出現“誰控制了新絲路,誰就控制了世界”之説。
2011年7月,時任美國國務卿的希拉里·克林頓在印度金奈正式提出美國版的“新絲綢之路”計劃,即建設一個以阿富汗爲核心、連接南亞與中亞的經濟一體化和跨地區貿易網絡。“美國處在這個行動的中心”,她説。
美國先于中國提出它的“新絲路”計劃,作爲一個與“古絲路”最沒有關係的國家、一個一直抱有控制世界企圖的國家提出這一計劃,正好説明瞭當今世界的一個規律:由世界大國提出的任何一個區域一體化設想,背後必有其地緣戰略的謀劃。
但絲綢之路又有所不同,歷史作證,受古中華“和而不同”信仰和禮儀文化影響,持續長達兩千多年的“古絲路”,始終貫穿着友好往來的主旨,從未被利用來服務于大國的稱霸。“上荷聖君寵命之隆,下致遠夷敬信之厚”,唯一最具政治含義的“鄭和下西洋”,也僅限于“宣懷邦蠻,衣禮番外”的目的。
綜合上述,中國版的“新絲路”,由於與“古絲路”之間密不可分的歷史聯繫,不可避免地連帶着諸多深刻的歷史含義。這是與美國版或聯合國版“新絲路”計劃最大的不同之處。中國旣然已經正式提出了自己的計劃,就要與所涉及到的歐亞各國共同面對並解讀這幾個重大的歷史含義。
一旦其中的意義爲各國所接受,成爲了共識,合作的前景就會明朗多了。
文揚 2014年03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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