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珍貴的情感有多種,戀人之情熱烈奔放,親子之情深沉無價,朋友之情眞摯坦率。但還有一種情感與愛情,親情和友情同樣珍貴,那就是師生之情。下面的故事就是我和我的初中班主任吳老師半個世紀傳奇般的情誼。
1956年,我隨父母從江蘇南京遷到安徽蚌埠市後,轉入該市第五中學初三(4)班上學。吳麗嫻老師是我當時的班主任。吳老師性情善良,和藹可親,對敎學嚴肅認眞,一絲不苟,不辭辛勞地關心和愛護她的每一位學生,凡她敎過的學生無一不感激她的敎誨,盛贊她的美德。
年轻时的吳麗嫻老師
那時城市的物質生活水平較低,來自農村和城市郊區的學生更是很貧困。但是我們幾個高知家庭出身的和大家相處融洽,親如兄弟姐妹。在擔任生物課敎學的吳老師的輔導下,同學們學會了養鴿子,養兔子,開展各種勤工儉學活動。我在當時就成了一名出色的”小理髮師”。我們課外還經常去附近的農村參加夏收,抗旱,“三秋”勞動。那時我擔任學校的少先隊大隊長,參加過興建蚌埠市“少年號”電力灌漑站和小南山游泳池等活動。整個初中階段我們渡過的很充實。
1958年我初中畢業,因隨父母遷移到另一城市,不得已離開了敬愛的吳老師。正是因爲在那個靑澀的年代里吳老師對我的培養和敎育,使我很早就擔任了學生幹部,成爲一個優秀的學生,在各個方面得到了很好的鍛煉和發展,爲以後我以優異成績上完高中被保送上大學都奠定了良好的基礎。安徽蚌埠五中和吳老師的敎導給我的人生旅途産生了深遠的影響。
1966年,我學完了五年制的無線電技術專業的大學學習,但因爲正値“史無前例”的文革爆發,畢業分配躭誤了兩年。儘管我在大學期間品學兼優,還是于1968年被發配到新疆。吿別了家人和新婚一個星期的妻子,我來到克拉瑪依油田當了採油工。在荒無人煙的戈壁灘上,孤獨地守着幾口油井。風沙作伴,與狼共舞。後來,又去做過炊事員,養過豬,還趕過毛驢車。1972年父親得了重病,我調回安徽,在淮南化工機械厰又做了幾年電工,爬線杆,裝修電器。體力上時常不堪重負,精神上更要忍受不能從事專業工作的痛苦。人生可謂艱辛。但老師的敎誨、親人的期盼不時地激勵着我,使我渡過了那蹉跎的歲月。
1975年我調回大學任敎,重新揀起荒廢了近十年的專業。特別是英語,因爲過去只學過俄語,完全要從頭學起。經過幾年廢寢忘食的刻苦努力,我的英語和專業突飛猛進。在1984年全國出國人員英語選拔EPT考試中,我在省內名列前茅。不久,被學校選送到美國密蘇里大學做訪問學者。1986年回國後任副敎授和系副主任,挑起了敎學、科硏和管理的重擔。
從1958年離開蚌埠後人生坎坷、四處奔波,我和吳老師失去聯繫達三十幾年。但是師生的悠悠不了情感動了上帝,促成了我和吳老師的重逢。1988年吳老師赴美國探望留學的兒子,一個偶然的機會使她得知了我的消息;原來她在兒子學校的圖書館里看到了一份來自中國的中文刋物,上面有一篇介紹我的文章,還有我的照片。憑着依稀記憶,吳老師立刻認出那就是她當年的學生。1990年吳老師回國後通過那篇文章中的信息和我取得了聯繫。那年,原蚌埠五中初三(4)班的部分同學在母校相聚舉行了一個特別班會,慶賀吳麗嫻老師六十五歲生日。當我們分別三十幾載終于見面時,我和吳老師熱淚盈眶,緊緊擁抱在一起。在相聚的日子里我們在一起包餃子,回憶往事、暢述人生。
記憶中風華正茂的吳老師雖然神采依然,但還是未能抵抗無情歲月的侵蝕、早已被日月的風霜染白了頭髮。在後來的交往中我才瞭解到,當年少的我們還在吳老師的關愛下渡過無憂無慮的初中階段時,她正經歷着人生中的巨大災難。吳老師的丈夫是黃埔軍校後期的學生,國民黨敗退台灣後他留在了大陸。並有了工作。生活安定後,先後有了三個女兒。一天,吳老師突然接到一個通知,他的丈夫在工作時被抓走,因爲有反黨言論並有歷史問題,沒想到那就成了他們的永別。
當時吳老師已經懷上了第四個孩子,也就是他們唯一的兒子。接下來就是那個所謂的“三年困難時期”。那時一般人都吃不飽飯,何况是在押的犯人。一次吳老師接到她丈夫托別人捎來的信,説是某天他將要被押送某地可能經過吳老師的住處。因爲飢餓難忍,所以寫信要吳老師弄點吃的東西帶給他。人啊,有時候眞是可憐和無奈,爲了能活下去,什么條件都可以不要,只是乞求有點吃的。但是,在那樣的氣氛下,吳老師迫于政治壓力最終不敢去送。不久,她丈夫即怨死獄中,至死也沒能見到兒子一面。爲此,吳老師終生都倍受心靈的煎熬。
吳老師忍受着喪夫的悲痛和政治上的歧視,獨身一人含辛茹苦拉扯大了四個孩子。文革後恢復了高考制度,爭氣的小兒子考上了重點大學,畢業後到中科院某硏究所工作,後來又去美國留學。飽經滄桑的吳老師去美國後信了基督敎,她經常在上帝面前懺悔,乞求她丈夫原諒自己當年的軟弱。這怎么會是她的錯呢?在那樣的政治氣候下,他丈夫的命運豈是一口乾糧可以拯救的?
文革後,吳老師丈夫的冤案得以昭雪,但政府也不過僅給予幾百元的補償。那區區小錢怎能抵償一個人的生命和吳老師一生的苦難?令人扣腕長嘆。
1992年我再度赴美國,在馬里蘭大學從事醫學圖象信息處理硏究。1996年從美國移民加拿大,住在多倫多市,工作于MOTOROLA公司。工作和生活安定之後,我于2000年元旦來臨之際按吳老師大陸的地址寄去了一張新年賀卡,其中附有自己的名片和家中的電話號碼。幾個月後的一天,我突然接到一個電話,對方竟然開口呼出我的名字。令人驚喜的是,來電話的正是吳老師。
原來,吳老師早已從蚌埠五中退休多年並跟隨兒子移居美國。住在俄亥俄州的克利夫蘭市。我寄往吳老師原住址的賀卡幾經曲折轉輾到了她在蚌埠的女兒手里,然後,又飄洋過海、飛越萬水千山轉寄到了美國。這正是,天涯咫尺笑相聞,關山迢迢不斷師生情。
在汽車時代,美國克利夫蘭市和加拿大多倫多市相隔實在是太近了。不久,我和太太驅車趕往克利夫蘭,專程去看望又分別了多年的恩師。吳老師儘管年紀又上了幾多,白髮增添了若干,但身子骨依然硬朗。這次師生許多年後在海外重逢,追憶似水年華,無不感嘅萬分。俗話説:人生三件幸事,即“洞房花燭日”,“金榜題名時”和“他鄉遇故知”。吳老師已踏入耄耋之年,學生我也滿花甲,而我們卻能在距故鄉萬里之遙的他鄉相聚,實乃人生的一大幸事。
第二年,應我和太太邀請,吳老師來多倫多我家小住。我陪着老師遊覽了尼亞加拉大瀑布,着名的卡薩羅馬山莊,美麗的湖心島,以及其它的市區風光名勝。許多年來,學生我第一次有了報答老師的機會。
近幾年來,我和吳老師經常來往。每次我去看她都不忘用冰桶帶上她最愛吃的小籠包。已是八十歲高齡的吳老師也一直關懷着我全家,經常問候我在美國工作的女兒和兒子,嘮叨他們的名字和生活瑣事。2004年我又去看望吳老師,抵達時她已經翹首等候多時了。一進門她就給我一個驚喜;
原來這年我正好滿六十歲,她親手給我做了一個生日蛋糕,上面揷着彩色蠟燭,還有“華磊花甲”的大字。吳老師眞是一個有心人。
不久,我與一位當年的初中同學邢曉正取得了聯繫,他得知吳老師的消息後,第二天就同太太開車從華盛頓去克利夫蘭市看望我們的恩師。當年的同學們都難以忘懷師生的情誼。
2006年春天,吳老師回大陸探親,原蚌埠五中初三(4)班的一些同學聞訊後又組織了一次特別聚會。吳老師風風雨雨,歷經滄桑,辛勤耕耘,換得桃李滿天下。在中國科技大學做敎授的同學去了,擔當地方行政和學術界領導的同學去了,更多的則是退休的普通勞動者,並已成了爺爺奶奶的同學們。我和在美國加州大學獲得博士學位現已退休的另一位同學發去了賀電,讓那里的同學代向老師獻一朶鮮花。大家濟濟一堂,歡聲笑語,鮮花美酒,慶賀吳老師八十壽辰。高開田同學含淚高歌一曲“媽媽,我親愛的媽媽”獻給吳老師,唱出了所有同學的心聲。大家一起嗚咽地唱完了這首歌。已是知名作家的同學張威那天當場爲老師賦詩:“畢生躬耕桃李園,耄耋恩師怡天年”。
聖誕節到了,新年也到了。“海上昇明月,天涯共此時”,此時此刻,祝老師節日快樂,感謝老師的敎導如春風,似瑞雨,永銘我心。願老師萬事如意,健康長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