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哥伦布、匹兹堡及各地消息
|
|
冰凌經典幽默小説回顧:《海峽之旅》
|
祝賀冰凌先生從事幽默小説創作50周年
(1972年——2022年) 經典回顧系列海峽之旅
冰 凌
作于1996年
小説曾載于:美國《僑報》
三十八歲是明發之年,可我財沒發,倒是大洋彼岸一紙邀請,飛來美國講學。辦好護照簽完證,便去訂機票了,選了一條最方便的航線,福州—香港—台北—紐約,一條反“了”形航線。心想,雖拐了一大角,但兩岸三地都游到,也不失一補。騎車去旅行社領了機票,出來卻不見了那輛“鳳凰”牌新車。這位偷兒能算,知道我要走人。
一九九四年歲末,一個藍天當空、綿雲浮游的冬陽天上午。我吿別親人,登上“東航”班機。飛機緩緩開進跑道,一陣呼嘯,射向南天。
我人高馬大,擠在航空椅里,背不能全靠,腿又難以伸直,全身無法舒展,只能挺坐。短途咬咬牙就過去了,長途則要十幾個小時,這就得煎熬,得有功夫。想到今晩從台北飛紐約,要挺坐十幾個小時,心里便發怵。
福州到香港只有一個小時的航程,算是短途。我掏出一本雜誌和一包瓜子,看看雜誌磕磕瓜子,消磨時間。一會兒,又見美麗的空姐推來餐車,給每人送上一客西式點心。吃完點心喝完咖啡,我望着左舷窗外簇簇綿雲和綿雲下的蜿蜒海岸線,那是台灣海峽,是世界上最美麗的海峽。能見度極好,可以清楚望見嵌在海中的島嶼和點點船帆,甚至還可以望見細條條的銀浪時隱時現。我又向海峽對岸的遠方望去,海天一色,大海與藍天匯成的天衣無縫的蒼茫。那蒼茫之後的寶島台灣呢?
“兄弟,你瞅啥呢?瞅得這么來勁。”右鄰是位北方大漢,饒有興趣地問我。
我回頭笑笑説:“看台灣呢。”
他向舷窗外看了幾下:“瞅得着嗎?”
“瞅不着。”我如實相吿:“不過,我下午就要到那里去。”
“喲,到台灣?探親吧?還是……”北方大漢略略吃驚後,更有興趣地問。
我説:“經過,我去美國講學,從福州飛香港,再從香港飛台北,然後,從台北直飛紐約。”
“哎,這不繞了一大圈子嗎?”北方大漢從身邊的公文包里抽出地圖,手指畫着看了一陣,説:“你瞅瞅,福州到香港再到台北,比福州直飛台北要遠六倍,噢,嘖,福州到台北沒航班……”
我們互視一眼,相對沉默。我感到心胸發生的一陣陣轟鳴,不知是飛機發動機的轟鳴,還是我心胸的共鳴。
“嗨……”北方大漢沉重地嘆了一口氣,頭往航空椅背一靠,説:“我二叔十七歲當兵離家走了,四九年去了台灣,幾十年沒個音訊,我奶奶盼着見我二叔,年年大年三十揪着我爹去台灣找我二叔,幾十年了,年夜飯都是餃子伴着淚水往下咽。……我奶奶到死了都沒見着我二叔,……死的時候,她什么話都沒説,眼睛睜得通圓通圓。……第二年,家里收到我二叔從台灣寄來的信,信是三年前寄給報社的,信封上蓋了七八個郵戳,報社找了三年,才寄到我家,可我奶奶看不着了……二叔在信中就反復寫那么幾句話:娘,兒想您啊!……讀着信,家里人哭成海了,心全碎了……”
北方大漢閉着眼睛,不説話了。
我聽罷,心也碎了,扭頭望着舷窗外,窗外一片模糊,淚在我眼眶里打轉。我抹掉淚,窗外漸漸清晰起來,依然是海天一色,依然是大海與藍天匯成的天衣無縫的蒼茫。那蒼茫是什么呢?
那蒼茫是一堵透明玻璃墻;那蒼茫是一堵橫于海峽、頂天立地的透明玻璃墻;那蒼茫是一堵橫于海峽、頂天立地的厚厚的、厚厚的堅不可摧的透明玻璃墻!
北方大漢睜開眼睛,見我面有淚痕,急忙掏出紙巾遞給我:“兄弟啊,添亂了,給你添亂了,你高高興興去美國講學,我倒給你説些不痛快事。”
我無言以對,久久望着舷窗外的遠方,説:“那里有一堵透明玻璃墻。”
“透明玻璃墻?哪呢?”北方大漢朝舷窗外望瞭望,又盯了我一眼,問:“你説哪有一堵玻璃墻?”
我説:“是我一個比喩。”
北方大漢笑了笑,説:“兄弟到底是搞學問的,知識分子講出話來有意思。不過,實際上哪什么都沒有,別説鳥了,蟲都可以飛過去。”
我們相對沉默。
就見機翼一翹,機身向右傾斜,向香港方向飛去。到香港機場,我跟北方大漢握手道別,他從包里掏出一小方瓶白酒送給我,説:“這是咱們老家産的高梁酒,特地道,兄弟你品品,話在酒中,多保重。到哪里,咱們都是中國人。”
分手後,我提着行李,來到“華航”櫃檯,簽了機票。又到候機大廳里的商場書店逛了逛,不覺幾個小時過去了。飢腸咕咕作響,便找餐廳吃飯,一看表,登機時間已近,急忙趕去登機口,見人已陸續登機。
我隨人流登上“華航”班機,兩位身着粉色鑲裙裝的空姐,雙手相握垂放身前,盈笑着略略鞠躬,異口同聲道:“歡迎您乘坐‘華航’班機。”
其中一位空姐引着我來到左舷艙一排中間座位,幫我將行李放入頂箱,待我坐定,便吩咐我系上安全帶,又見我左鄰靠窗座位上一位少女安全帶系的太松,示範着幫少女系緊安全帶。
飛機像巨型巴士,緩緩開進跑道,一陣呼嘯,射向北空。升空飛穩後,便見空姐們來來往往忙碌着。負責我們這一片的一位空姐懷抱一叠報刋,一排排移動着,柔聲詢問乘客要不要看報刋。我要了一份報紙。少女起身翻了翻報刋,又搖搖頭坐下,側身目不轉精盯着空姐,目送她向後排移去,由衷讚美道:“哇!空姐的服裝好好漂亮吔!”
我點頭應道,深有同感。空姐們不僅服裝漂亮,而且身材高挑,梳着各式發髻,個個顯得亮麗奪目。
翻看報紙,都是竪排版,因爲看慣了橫排版,看竪排版有些不適,常常跳行,掃了掃標題,沒什么大新聞,我便將報紙揷入前排椅背的布袋里。
這時便見空姐推來餐車,有中西套餐、冷熱飲料和各色名酒。我支開擱飯,要了一套中餐、一杯熱茶。撕開燙手的密封盒紙蓋,一股飯香直冲飢腸,我大口大口吃起來,眞正的家常飯菜,有色有香有味而且有型,雖裝盒中,有中餐西吃的感覺,但根據菜色巧妙的組合,不僅讓人食慾大增,而且給人以美感。幾分鐘,我便吃完,雖飢已消,仍不見飽,我想:“再來一份該多好!”
見左鄰少女挑着幾根緑菜葉慢慢往嘴里送,慢慢在嘴里嚼,其他則不動。我不禁問:“不想吃?”
少女搖搖頭説:“想吃,但我不能吃,我正在減肥。”
我望瞭望她的身材説:“你並不胖,而且還挺苗條。”
少女驚喜叫道:“眞的啊!”但她想了想,仍把套餐一推,“還是不能吃。抗拒食慾的誘惑,方顯苗條倩影。”
我笑問:“這是誰説的?”
少女説:“我老師啊,也是我男朋友。不吃不吃。”
空姐推回餐車,我將空盒遞給空姐,説:“好吃。”
空姐甜甜一笑,彎身從餐車底格又抽出一套中餐,放在我面前的擱板上,柔聲地説:“再添些。”又提壺給我空杯注滿茶。
霎時,我像置身家中飯桌旁,我吃完一碗飯,小妺便抓過空碗,添滿一碗飯,又遞給我。
那空姐不是我小妺,又分明是我小妺。我感動而且又激動,以至忘了謝。
少女瞪大眼睛説:“哇,你好好會吃啊!”
“不好意思。”我撕開燙手的密封盒紙蓋,聞着撲面而來的香味兒,説:“這飯好好吃哎。”
少女“咯咯”笑個不停,笑罷説:“你説這話好好滑稽。”
吃完第二套中餐,我感覺飽了,是眞飽。我不禁想:“空姐怎么知道我還沒飽呢?”
飛機進入台灣上空,沿着海岸線向北飛行。我挺直身子,扭頭向左舷窗外望去,依然是簇簇綿雲和綿雲下的蜿蜒海岸線,嵌在海中的島嶼和點點船帆,還有那細條條的銀浪時隱時現。我又向海峽對岸的遠方望去,依然是海天一色,依然是大海與藍天匯成的天衣無縫的蒼茫。那蒼茫之後的中國大陸呢?那蒼茫是一堵透明玻璃墻嗎?
“哎,你自言自語説什么呢?”少女問。
“我説什么啦?”我想了想説:“我是説在海峽中間,有一堵透明玻璃墻。”
“透明玻璃墻?”少女驚訝地問:“哇!好好美麗的比喩哎!透明玻璃墻,透明玻璃房子,透明玻璃世界,透明玻璃心,哇……”
少女全然不知這是一個沉重的話題,她以自己那顆透明玻璃心來關照這個世界,並深深爲之陶醉。我爲少女的純眞所感染,這個世界確如少女所言,那該多好。
飛機緩緩降低高度,我望着漸漸遠去的海岸線,心也隨着下沉。海峽,海峽,美麗的海峽,何時才能拆除那堵透明玻璃墻?!
我眼前閃現一片銀光,那透明玻璃墻碎成無數塊狀,化成紛紛揚揚的玻璃雪,飄落于海峽,融化在大海……
我乘坐的班機,從福州起航,直飛台北,再飛美國。當我從美國歸來,在台北換機後,無須繞道香港,穿越海峽,直飛福州……
(而今海峽兩岸正在商談海運直航,令人欣喜萬分,海運直航指日可待,空運直航還會遠嗎?)
飛機在台北降落,少女背上牛仔包、戴上牛仔帽,對我説:“透明玻璃先生,再見了,祝你好運!”
我説:“那我就叫你好好小姐了,好好小姐,也祝你好好運!”
少女“咯咯”而笑。
我回顧尋找那位空姐,我想向她説一聲謝謝,可我沒能找到她。今晩還有十幾個小時的航程在等着我,但我已不怵了,雖在旅途猶在家,十幾個小時又算得了什么呢?
冰凌在台北机场转机去美国
作者簡介
冰凌,本名姜衛民,旅美幽默小説家。祖籍江蘇海門。1956年生於上海,1965年隨家遷往福州。復旦大學新聞學院畢業。曾任《法制瞭望》雜誌編輯部主任。1994年旅居美國。現任全美中國作家聯誼會會長、紐約商務傳媒集團董事長、紐約商務出版社社長兼總編輯、國際作家書局總編輯、《紐約商務》雜誌社社長、《文化中華》雜誌社社長、《國際美術》雜誌社社長、海外華文媒體協會榮譽主席、杭州冰凌文化傳媒有限公司董事長、福州大學客座敎授、浙江工商大學杭州商學院人文學院名譽院長、兼職敎授、福建中醫藥大學客座敎授、河北美術學院終身敎授、浙江中華文化學院客座敎授、陽光學院客座敎授等。1972年開始小説創作,主要從事幽默小説創作與硏究,出版《冰凌幽默小説選》《冰凌自選集》《冰凌幽默藝術論》《冰凌文集》等著作。
社長:冰凌
總編輯:欣聞
副總編輯:白玥 程挺松
本期責編:程挺松 白玥
2號新聞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