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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利夫蘭華裔老人寇清林:我的父親母親

克利夫蘭華裔老人寇清林爲伊利華報撰稿

   我的父親名叫寇貴祥,母親名叫曹素珍,都出生於清光緒年代。祖籍都在陝西漢中南鄭新集。他們都是一字不識沒有文化的老農民。
   民國初年, 父親年幼,家境清寒,只有一間破房子和一小塊河灘地。他整天和爺爺在外拼命地幹活,塡灘造田。俗話説,有志者事竟成。兩年就造成了幾分水稻田,這就保證了全家的基本生活。由於全家齊心合力,克服重重困難,很快就跳出了食不裹腹、衣不遮體的困境。説也奇怪,爲人忠厚老實、善於忍讓、不佔人便宜的父親從此時運好轉,干啥成啥。臘月里賣小年貨比別人賣得多,賣得快;種的糧食連年豐收。每逢冬季,農閑時間就背一捆土布到周邊山里去趕場,除了本縣南鄭外,還到勉縣,略陽, 寧強以及甘肅隴南的武都地區都去過。山里的集鎮互相距離甚遠,而且都是隔日或三日一集,事前得弄清楚,不然就撲空了。趕山場是一個非常辛苦而又危險的事,除了忍受山路難行,躱避強盜搶劫外,還要經受風雪吹打,風餐露宿之苦。有一次眞的遇上了土匪,除了財物被劫一空,還差點丢了性命。
   每年臘月吃了臘八飯後,各家的外出人員都該回家了。我們全家都眼吧吧地盼着父親的歸來。父親每次回家來總要帶一點山里的野味來增添全家過年的氣氛。其中那風乾的麂子腿最受歡迎,那櫻紅一絲一絲的瘦肉眞叫人讚不絶口。
   後來,父親年歲大了,就不去山里幹那種冒險的事了。在本鎮(新集)逢集(兩天一集)擺個土布攤子。就這樣逢集在鎮上賣布,背集在地里幹活。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爲家積累着一分一厘。自己捨不得吃,捨不得穿。慢慢地不斷修房買地,成了本村比較富裕的人家。誰能知道,這竟然成了大罪。
   一九五零年解放了,成立了新中國。土地改革,我家被劃爲地主成份,戴上了地主份子的帽子,竟然成了頭號的階級敵人。在一次訴苦鬥爭會上冷場許久,無人發言。工作隊再三啓發動員。最後,一位老農邱老二站起來説:“寇家叔是個大好人。有一年冬天,我家不幸失火,大火燒了個一干二凈,一家人呼天叫地。正在爲難之時,是他伸出了援助之手,讓家人給我們送來了一擔大米和一壇鹹菜......”工作隊越聽越不是味,怎么鬥爭訴苦會開成了表彰會,便馬上叫停。爲了給上級交差,就把鬥爭會落到別村去開,這樣工作隊就可以隨意安排,讓農民按照他們的指示胡説八道。但説也可笑,我的弟弟在改革開放後,因爲他精明能幹,搞科學種田,連年豐收,成了發財致富的典型。竟被選爲人民代表,參政議政,無尙光榮。同樣的勞動致富,在同様的一個家庭,因年代的不同竟有這么大的反差。眞讓人費解。只能説這是天命。
   我小的時候,農村很不安寧,尤其是晩上,經常有土匪強盜出沒。老百姓到處逃躱。在逃躱時,父親背上我在河灘慢游或躱在玉米地里靜等。我圈縮在父親熱呼呼的懷里不但不害怕,反而覺得倖福無比。到了能幫助家里幹活的時候,經常除了放牛,還跟父親一起點種糧食,他在前面挖窩,我在後邊點籽。父親幹活很認眞仔細,慢慢地挖,小孩子家實在性子難耐。老家習慣是,早上一起來就下地幹活,直到太陽高懸才回家吃早飯。小孩子實在餓得受不了。可是跟父親幹活不能中途退縮,只能硬撑,期待着吃飯的呼叫聲。
   父親一生沒有什么更多的愛好。唯一的就是愛看戲。當時漢中地區只有兩個戲班子:一個是本地的桄桄,另一個是下路安康里來的漢調二簧。唱的戲多半都是前三皇后五帝,夏商周,秦漢三國,隋唐宋元明清的古戲,和另外一些短短的摺子戲,都是敎人學好的高台敎化。父親多半都是看夜戲,因爲白天要幹活。他看戲總是愛帶上我。這是我一件苦差事,尤其是冬天,天又冷,戲臺都在野外,毫無遮攔,也無座位,觀衆都擠在一起,共同取曖。我鑽到人群里還不覺得咋冷,就是看不見台上的表演,只能聽鑼鼓梆聲。父親雖不識字,但記憶特別好。凡是他看過的戲,他都能從頭到尾一字不漏給你講出來。
   一九五零年,我是新中國第一屆高中畢業生,也是第一屆大學生。我考取的大學在離家很遠的甘肅蘭州。上學雖是公費,但路費和生活費得自己負擔。這是一個相當大的數字。按當時的情况父親確實無能爲力。我再不能向他老人家開口了,自己想辦法,七湊八湊才勉強去了蘭州。臨行時,父親早就下地幹活了。不知道他的心里是痛苦還是......?誰知道,這一走竟是我們父子的訣別。直到一九五八年我回家探親才悄悄地給老人家燒了幾張紙。因爲他還戴着地主帽子,不敢聲張,怕人知道,吿發,説我階級立場不穩,輕則受批,重則會丢了飯碗。
   我親愛的老母親從小就是一個小山村的姑娘,幼年時生活很艱難,和父親結婚後,倆人勤儉持家,男耕女織,家庭狀况逐漸好轉。母親是一把紡織能手。除了農忙時,都是在家織布紡線,不管白天黑夜都能聽到她織布機的嘰嘰聲和紡車的嗚嗚聲。除此之外,還要承擔繁重的家務勞動和養育子女。一生除了夭折的,養育了我們三男三女六個兄弟姐妹。
   老母親是一個非常慈善的農村婦女,爲人本分誠實和氣,善於助人,很受村里人的敬仰。平日里,村里有人缺糧斷頓,向她借糧時,她滿口答應。滿升滿盆送人走時還給添上一把。在村里享有盛名。
   母親除了養育我們六個子女外,還撫育了十多個孫子孫女,一輩子累斷了筋骨,折了腰,眞是一位偉大母親和奶奶。
   我出生於一九二八年,第二年就是民國十八年的大災之年。三年大旱,糧食顆粒無收,餓死的人不計其數,到處白骨纍纍。人吃人現像處處發生。正需要營養的我,這時候哪有足夠的乳汁來給我補充。所以,自小缺乏營養的我個子矮小,發育不良,體弱多病,常常感到飢餓難忍。母親常常想給我多吃點.有一次她正在嘴里嚼東西吃,看見我來了,急忙把東西吐出來給我塞進嘴里。我愛看母親做飯,由其是在她煮臘肉的時候,我就長時間站在鍋臺前不走,媽媽常把煮熟的瘦肉撕下一塊給我吃。這媽媽的味道到現在我還記憶猶新。
   我在啓蒙上學的時候,陝南的冬天天寒地凍。厚厚的雪腳下去不見腳。溝渠里都結着厚厚的冰。寒風颼颼,小孩子們實在受不了這種無情的折磨。我們的私塾設在一所破廟里,敎室里少門缺窗,風寒不避。學生們坐在這樣敎室里學習,怎能受得了?每天早上我實在不想起床穿那冰冷的衣服。媽媽就在我起床前把我的衣褲在火上烤的燙呼呼的急忙給我穿上,我馬上感到全身溫曖無比,幸福非凡。同時媽媽又給我準備一個烘籠(用一小瓦盆放入一竹筐里,里面裝些稻草灰,灰里放兩節燒紅的木炭再蓋上灰。這樣能保持一個上午的熱度)讓我提上去學校。在讀書寫字的時候,把兩只腳放上面,很暖和,或者把它夾在兩腿中間,把手放在上面,覺得全身沒有絲毫的寒意。眞是媽媽的溫暖暖透了我的心。
   説起來,母親要比父親幸運,一輩子坐過汽車、火車。見過大世面,到過大城市(西安),也沒有大的打擊。這算是上帝給了她的一個公平。
   父母對兒女的愛,天高地厚。是子女們一筆永遠也還不清的債。父母的言傳身敎時刻爲我們指點做人的方向。兒女們哪怕是反哺跪乳也報答不了他們天高地厚的愛和情。
尊愛的雙親大人,趁母親節,父親節之際,您九十四歲的不孝之子以寇氏家族的最長者敬上這份草草遲遲的回憶,深感愧疚向老人家跪叩。

作者 寇清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