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堅范,我舅舅,土生土長的松江人,在北京工作生活了半個多世紀,骨子里仍是松江人,回到故鄉見了親友,還能講一口地道的松江話:鄉音不改,家鄉難忘。
我的外公金杏蓀,早年創建經營草廬酒家養活一家老小,他與外婆王者香育有5子5女。我母親金蓮蓉排行老三;舅舅金堅范排行老七,小名七弟,我們小輩外甥就叫他七娘舅。
刻苦勤勉,學有所成走進北京
説起來,七舅與我還是校友,只是他在松江一中求學時,我連小學都沒上。
七舅讀書認眞刻苦勤勉好學,是兄弟姐妹10人中唯一的大學生,那個年代,一家能出一個大學生,也算不錯了。
1961年,七舅在松江一中完成高中學業備考大學,因眼睛先天色弱,不能報考理工類與醫學類專業,於是選擇了包括外語在內的文史類院校,被上海外語學院英語系録取。那時,我才5歲,剛跟隨從楓涇調回的父母來到松江,父母忙于工作,我和弟弟就被託付給外婆,與外公外婆舅舅阿姨一大家子一起生活。
金坚范先生与本文作者合影
在我童年記憶中,長久留有這樣一個畫面:暑假里悶熱的夏夜,左鄰右捨老老少少搬個小凳子坐門口乘涼,各自手里拿把扇子扇風趕蚊子,大家或講故事説笑話,或有一搭沒一搭閑聊消磨時光。唯有七舅,乘涼時也不閒着,手里總捧本磚頭般的書,那書特別厚,字又特別小,排得密密麻麻的。我那時太小還不懂,不知七舅看的啥書,竟這般痴迷愛不釋手。現在想來,七舅手里捧着的應該是英漢詞典,夏夜乘涼的時間,他都用來苦背英語單詞。
一分耕耘一分收穫,在上海外語學院勤奮攻讀四年,七舅在學業上取得優良成績,所以,當畢業前夕國務院外事辦公室來學校挑人時,品學兼優的金堅范自然就被選中。那是1964年,考慮到能爲毛澤東、周恩來等中央領導人擔任翻譯的人才靑黃不接、後繼乏人,經請示中央批準,國務院外事辦公室着手從1965年高校畢業生中遴選、培養人才。去國務院工作,那可是要層層過關的。七舅順利通過了國務院外辦有關負責人兩次面談,又通過了老專家的英語口試,剩下的就是家庭的外調政審關了。好在外公外婆政治歷史清白,又一向行善積德樂于助人,在松江地面上口碑佳人緣好,外調人員滿意而歸,七舅終于過了政審這一關。
我的舅舅金堅范,這個松江荷葉埭走出來的平民子弟,從此離開家鄉走進首都北京,一去五十餘年。
敏鋭嚴謹,外事工作不辱使命
到國務院外事辦報到後,新來的年輕人都被分配到下面一些單位培訓,在實踐中鍛煉提高。七舅去了中國唯一的英文新聞周刋《北京周報》,之後,又先後在國務院外國專家局和亞非作家常設局等擔任翻譯。
我印象非常深刻的一件事是,七舅去北京工作後不久,一次回來探親,帶回一張超大照片,是黨和國家領導人接見外賓的集體大合影,大概有一百多人,七舅也在其中,前面第一排正中,坐着毛澤東主席、周恩來總理等國家領導人。這張照片挂在外婆家對着門口的那堵墻正中,遠近鄰居好多人來看,“七弟和毛主席一起拍照了!”大家都爲荷葉埭人驕傲,爲松江人自豪。
時間久遠,只記得有這么張照片,最近向舅舅求證,才確認那時他在亞非作家常設局工作,照片攝于1967年,是毛主席《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發表25周年紀念會結束時,黨和國家領導人接見外國友人與工作人員的合影。
在七舅豐富的工作履歷中,還有一段駐外使館的工作經歷。1979年夏,我考進大學後第二個暑假,在浙大上學的表姐約我一起利用暑假去北京。我和表姐7月18日坐上去北京的列車,到舅舅家住了半個多月,8月3日晩,我們和舅媽一起去首都機場,送舅舅登上飛往亞的斯亞貝巴的航班,開啓他駐外使館工作的全新旅程。
兩年後七舅回國休假,正因爲之前他在亞非作協工作期間有令人贊嘆的表現,中國作協領導就在其回國休假期間,設法把他從外交部調到了中國作協。
在第24届法国图书沙龙发表演讲
七舅系學外語出身,一輩子以“外事工作者”這個稱號行世,在作協工作期間,也有許多涉外活動。1981年11月調入中國作協後,七舅在作協外聯部工作了十多年,歷任譯員、處長、副主任、主任,可以説,出國參加活動、與各國友人交流,是貫穿他工作始終的。這份工作需要踏實嚴謹,也需要敏鋭智慧,這些特質,七舅身上都有。
謙恭誠懇,任職作協一肩數任
七舅1981年11月調入中國作協,除歷任外聯部譯員、處長、副主任、主任外,1995年3月-2003年7月,又任中國作協書記處書記兼外聯部主任,後于1998年7月-2003年7月兼任《文藝報》總編輯。
七舅在上任《文藝報》總編輯伊始,寫了一封約稿信:
尊敬的 同志:
您好!
因鄭伯農同志已年逾六十,按規定離開《文藝報》總編輯實職,組織上一時找不到合適人選,退而求其次,要我來濫竽充數。
已有五十年歷史的《文藝報》,其重要性是各位都深知的,接掌此職的我更是誠惶誠恐,唯恐有負組織和各位的重望。雖然我在文學界“打工”多年,但自知對文學、藝術及文藝理論涉獵粗淺,主持《文藝報》工作實有“讓鴨子下鷄蛋”之累。但泰豐同志一笑説:“現在不是有克隆技術么,你就克隆一個鷄蛋吧。”
組織重託,身不由己。已履薄冰,勉力爲之。萬望文壇各位師長好友,佛眼相看,“扶危救困”,揮毫相助。上任伊始,便要麻煩各位,敬請見諒,並預致謝忱。
順祝
暑安
金堅范 謹啓
1998年7月28日
這封約稿信,謙恭而誠懇,大受好評。1998年10月13日《文彙報·筆會》刋有著名作家李國文題爲《偶感》一文。其中寫道:“看到金先生這封二百來字,簡明扼要,直白道來,實話實説的約稿信,我頗有觸動。這種敢於剖露自己不足的勇氣,讓我佩服;因爲,我就做不到,或很難做到。老實講,文人相輕,輕別人是小菜一碟;輕自己,總是千推百賴,會找出許多説辭,爲自己辯解。遍觀時下如金先生者,在文學界的或這個部門,或那個崗位上負點責的人,未必都是百分之百的勝任愉快者,但能夠有勇氣對自己使用‘濫竽充數’一詞者,我還尙未見識過一位。而能夠坦承‘對文學、文藝及文藝理論涉獵粗淺’,有如此自知自明而誠惶恐者,就更爲罕見。……清楚地知道自己能吃幾碗乾飯,那才是眞有力量的體現。”
与铁凝在作协迎春联谊会上
《文藝報》是中國作協機關報,茅盾、丁玲、馮雪峰、光未然等文學前輩都擔任過其主要領導,其重要性不言而喩。七舅説他接手《文藝報》時面臨三大困難:1、內部不團結?,其領導班子總編輯、副總編輯、副社長共有八人之多,文人們人人個性鮮明,可謂“人多嘴雜”、“人滿爲患”。2、約稿困難,讀者群年齡老化。3、經費嚴重不足。
這封約稿信,是他努力改善《文藝報》困境的一個措施。七舅説:“我主張從改革中求生存,從創新中求活力。爲此,我是先謀而後動,對報社全體工作人員,逐個談話,以求對每個人的情况和報社的問題所在瞭然于胸。在此基礎上,經反復硏究、協商,于2000年對版面進行改革,人員也相應進行調整。”
一番努力後,改革成效顯著,社會反響熱烈,上下普遍叫好。根據中國人民大學複印報刋資料中心公佈的排行榜,2000-2002年,文藝類文章全文轉載量,《文藝報》連續三年排名第一。這三年正是七舅抓改革版面至其退休的三年。
编译著作硕果累累
到作協任職後,工作之餘,七舅也嘗試起了寫作,1982年開始發表作品,1991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七舅的工作性質決定了他有較多機會走出國門看世界,從他送我的《金堅范海外遊記》一書中,能身臨其境感受到豐富多彩的海外見聞異域風情。此外,他還主編或參與主編多種書稿,成果頗豐。
激情不減,發揮余熱弘揚國粹
從作協退休之後,七舅依然精力充沛,激情不減,經中華文化促進會高佔祥主席推薦,又被推上新的崗位,出任中華文化促進會駐會副主席,從此他從文學領域轉入大文化領域,爲弘揚民族文化四處奔走。
2004年到2014年11年間,七舅參與籌備、組織了文促會的許多論壇、會議和活動。他參與籌備組織的由許嘉璐、季羨林、任繼愈、楊振寧、王矇5人發起、中華文化促進會主辦的“2004文化高峰論壇”,發表了《甲申文化宣言》,産生很大社會影響。
与许嘉璐教授在台湾参加活动
據許嘉璐副委員長吿知,黨的十七大報吿,吸收了《甲申文化宣言》的一些思想。自2009年始,文促會主辦一年一度的“中華文化人物評頒活動”,由鳳凰衛視向全世界播出,獲得海內外好評。七舅是此活動的四個策劃人之一,且每年的人物材料全部由他主持編寫。
此外,七舅還在一些論壇、會議上發表演講,內容涉及傳統文化、非物質文化遺産、生態保護、茶文化、養生等多個領域。七舅説:“我撰稿發言,信奉文以道爲尊的古訓,免得日後被‘千夫所指’。文而無道,無論有多華麗,只是空車一輛。”
這個“道”便是有物、有情、有思、有趣。所以他的講話、發言頗受歡迎。
在尼泊尔演讲大受欢迎
2005年10月,在咸陽召開的“第三屆海峽兩岸中華傳統文化與現代化硏討會”上,七舅提交的發言稿《和合文化之淺見》引起主持會議的許嘉璐副委員長的重視,被指定爲四個主旨發言者之一。會後在午宴上,時任陝西省委書記、後任中央政治局委員的李建國同志,特意舉杯走到七舅跟前,向他祝賀發言成功,説“發言十分精彩”。
退休後的七舅,就是這么忙碌,名副其實的退而不休,余熱無窮。
深情無限,親人故土永在心間
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七舅曾説,在埃塞俄比亞工作的兩年里,他最思念的是北京天安門和松江的一草一木。
離開松江到北京五十餘年,七舅從未忘記自己是松江人。自外公外婆相繼離世後,他每年清明趕回松江,爲雙親掃墓,與兄弟姐妹團聚。遇有到江浙一帶出差的機會,也總設法抽時間回家鄉看看。
兩年前,爲紀念1906年出生1989年離世的外公誕辰100周年,七舅還主持編輯了一本家庭紀念冊,收録了外公外婆的老照片和大家庭不同時期的全家福,還有一些回憶外公外婆生平的紀念文章。這本內容豐富製作精美的紀念冊,封面上外公外婆的合影照下方,兩個鮮紅的大字鮮明醒目——懷念。
金坚范所编家庭纪念册
親人親情,故土家鄉,是七舅心中永遠的牽挂。不管走多遠離開多久,松江,一直在他心靈深處。七舅説:“出門在外,人們問起‘何方人士’,我總以‘松江’作答,即使有人説我是上海人時,我也會下意識地立刻補上一句‘上海松江’以示區別。”——內心深處對於故鄉的自豪之情,可見一斑。
遇有松江的本土刋物向七舅約稿,他也總是有求必應。爲紀念新中國成立50周年,松江區委宣傳部曾編輯出版文集《歲月的歌》,這是一本現當代松江作者及松江籍名人的散文選集。在該書的《編後散記》中,執編者這樣寫道:
“四月初,我首先向遠在祖國各地的松江籍名人發信,知道電話號碼的,同時打電話,懇切地向他們徵稿。我沒有料到的是,很快就得到了許多同志的回信。在這里,我要特別提到三位同志。一位是羅洪,她已屆90高齡,但接信電後,很快理出了自己的文稿及朱雯先生的文稿。另兩位,一位是金堅范同志,一位是范小靑同志。他們一爲中國作協書記處書記,一爲江蘇作協副主席,確確實實是忙人,但他們十分關注家鄉的事業,熱情支持家鄉的工作。他們對家鄉的這份情意,深深地感動了我,也極大地鼓舞了我,使我對選編工作有了一份信心。”
作爲松江人的七舅,他心中那份對故土松江的深情,一直都在,永遠不變。
金庸先生所赠题词,巧妙嵌入“坚范”二字
回顧人生經歷,七舅認爲,自己雖然學無大成,但也可謂並非虛度人生。其原因是爲人處事,要信奉《易經》中所説的“君子敬以直內,義以方外”的思想。
敬與誠相通,義與宜相通。以“敬”來立定腳根,見于物事是“義”。人首先要有敬重之心,對社會要做好事,只有人懷敬意,才能勤勤懇懇,兢兢業業去完成一件工作,才能做出與天理人道相宜的好事。
圖片由本文作者提供-
本文選自《松江新城》總第135期專題欄目
作者:蔣近朱
來源:松江新城Mag
編輯:念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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