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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日誌:要想癌症好,美女朋友少不了!

左起:彭愛蓮、陳文琴、穆曉亞、伍祥貴、張鳴、李敏儒

 

    編者按:伍祥貴博士的大作《夏爾加的音畫情緣》曾發表於本報2018年二月刋。今年他查出晩期肺癌,已於七月動手術,現正在化療期間。他的《死亡日誌》實際上是向死而生、充滿生命活力的見證,鼓勵我們每一天都要生活得快樂(Happy)、健康(Healthy)、和睦(Harmonious)。
 

右起:黃麗英、穆曉亞、伍祥貴、李敏儒

 

10月7日,第二次化療開始。
   早上8:30到治療室,下午4:30離開,又是一整天。
   和上次一樣,分三組給藥。1,化療前藥,2,免疫藥,3,化療藥。但給藥順序有變化。上次是1,2,3。這次改成2,1,3。
   2,1兩組給藥很順利,沒有任何不適感。但剛上第三組化療藥物幾分鐘後,後腰部位開始出現抽風似的強烈波動,不痛,但非常的難受,持續了幾分鐘,我一直猶豫要不要通知護士,但想想她們的處理方法也許就是放慢點滴的速度,或者就是暫停,這樣反而會增加我在治療室的時間。我從平躺姿勢改為坐姿,身體稍微前傾。居然馬上好了。
   總的來說,這次化療過程除開這點小插曲,其它一切都好。化療前藥給完後,我就有些犯困了。此前我看了幾個小時的電視劇。這是已是中午,肚子也有點餓,幹脆吃了午飯再睡。老婆準備了一大盒大蝦涼面,正常人恐怕都吃不完,但我硬是把它幹掉了。只不過涼面那個辣,把所有的化療不適感一掃而空,我的口腔感覺就是火爐,我一口接一口喝水,就想澆滅這火爐。
   吃飽喝足,困死了。一覺醒來,幾個小時沒了,輸液接近尾聲。
   這次化療真的順利。上次化療結束後感覺有點惡心,這次好像一點沒有。


   回家後整了一塊不少於1斤的牛排,恐怕像我這樣能吃的正常人也不多。可惜老婆摳門,我死纏爛打,才被允許喝了兩小杯紅酒。除了酒限量供應,每天換著花樣整好吃的,西菜中菜都有。我的烹調理念是:西菜中吃,中菜西吃,不倫不類,適我口味。
   化療後第二天沒有任何反應,和正常人無二。從第三天起,身體開始有各種不適,比如惡心,手腳麻冷,肌肉疼痛,疲乏無力,但均在身體能承受的範圍內,不用依靠任何外在的藥物壓製。
   腦後出現紅斑,麻癢。我幹脆把剩余的頭發全刮幹凈,光頭,比起四撮毛看上去順眼多了。洗澡時,觸摸到那些過去被毛發長期覆蓋而今卻寸毛不長的地方,感覺跟撫摸幼兒吹彈能破的肌膚似的,又是一種人生體驗。
   化療後第十天,出了個問題。手術以後,我的左鼻孔總是有鼻涕,每天得清理好多次。開始時鼻涕無色,但慢慢開始帶血絲,進而血的比例越來越高。右鼻孔鼻涕也出現帶血情況。這一天早上則突然流鼻血不止,和鼻涕無關了。我擔心從此惡化。好在僅此一次,過了這一天,鼻涕比往常突然就少了許多,只感覺鼻孔內幹燥,鼻涕雖然還帶血,但那種不受控製流血的現象不再發生。也不知是福是禍,等和醫生見面時再討論吧。
   化療後兩周,本指望身體該往好的方向走了,但突然全身酸痛無力,估計是又著涼了。那天早上為了拍大煙山的日出,起得早,有點冷,在屋外待得太久,尤其腳上就只穿了雙拖鞋。
   第二天早上起來,全身酸痛加劇,走路只能慢慢挪。吃了兩顆止痛片,這是這次化療以來第一次吃藥以抗副作用。後來又出現強烈的惡心感。
   這一天是這次化療後最難受的一天。
   隨後幾天都還好。根據上次的經驗,最後幾天基本和正常人無異,我想這次算扛過去了。
   但人算不如天算,在下一次化療的前三天,又出現了比較嚴重的酸痛無力。半夜,發現口腔疼痛。早上吃早餐就慘了,咀嚼疼,吞咽疼,對於一個饕餮來說,還有什麽比想吃而吃不下更慘的呢?一日三餐,就只能吃面條,還必須細嚼慢咽,每一口都是折磨。好在口腔疼痛來的快,去得也快,前後延續了一天半,就扛過去了。
   第一次化療,分成三個階段,第一周副作用不嚴重,第二周最慘,第三周恢復。這第二次就分兩段,前半好,後半差,而且越往後越差。這有點不合常理。理論上說,化療後10天左右,免疫能力最低,然後開始回升。我則每況愈下,反著來。不過總的來說,這一次的反應比第一次要輕些。
   正是基於第一次化療的情況,我想在以後每次化療的三周間隙中,爭取出去7-10天,不能走太遠,短途旅行還是可以的。所以,我的化療後第一次出行選擇去看望我一個在俄亥俄州哥倫布市的老朋友,然後一起去大煙山國家公園(Great Smokey Mountain National Park)看秋葉,歸途再去看望一個在納什維爾上學的朋友的孩子。
   看朋友結人緣,訪自然結地緣,天緣則看自己的造化了。
   我這個老朋友,李敏儒博士,是我40年前的研究生同學,長我幾歲,但心態比我年輕多了,我說他「老成但不持重」,不斷地給你來個驚喜或者驚嚇。而且話之多,你和他在一起,就沒你說話的份,他中氣十足的嗓門永遠的滔滔不絕。

伍祥貴(左)与李敏儒   1982年於川大,後右:伍祥貴,左:李敏儒

   他在俄亥俄州立大學獲博士學位,然後去新西蘭當教授,再重返俄州大工作,前前後後在哥倫布待了幾十年,再加上他和人自來熟,認識不少人。他知道我喜歡打高爾夫球,問我想不想在哥倫布打兩場球,我其實擔心到時候沒體力打不動,就給他下了個套,說非「莫裏費爾德鄉村高爾夫俱樂部(Muirfield Village Golf Club)」不打。Muirfield是俄亥俄州排名第一的私人球會,金熊尼克勞斯(Jack Nicklaus)的主場,在全美也是名列前茅的著名球場。球場每年最大的賽事活動就是美國高球協會的「俄亥俄紀念賽(Memorial Tournament)」。歷年的冠軍基本都是高球名人堂成員。要成為球場會員,你得有錢(昂貴的會費及月費),有耐心(排個三年五載拿到會籍算你運氣好),有關系(現有會員兩人以上推薦),還得有球技(超過單差點基本沒戲)。非球員想打這個球場,必須由會員邀請陪打。我想他一個高爾夫球桿都沒摸過的人,哪兒去找這麽一個球員願意帶我上場?而且我在哥倫布也就只待四晚三天,給他的運作空間很小。
   無知者無畏,他廣撒英雄帖,大海撈針,看著他一個個的空網,我一邊偷著樂,一邊告訴他放棄無謂的努力。可他還是固執地撈。
   這根針還真被他撈上來了。跟電影一樣,在我即將登機的前一晚,通知我有人可以帶我下場。

左起:穆曉亞、劉皆春、唐紅宇、李敏儒、伍祥貴


   到達哥倫布市後,敏儒同學不管我們已經坐了5個小時的飛機,直接把我們拖到球場。接待我們的是一個叫Ray Perez的美國人,是敏儒同學的一個朋友,也是哥城有名的高爾夫運動愛好者--劉皆春聯系的。Ray神通廣大,這個球場按理只能走路打球,但他專門為我們準備了兩輛球車。他當我的球童,導遊,攝影師,預先給我定製了球場的刻有我名字的球包牌,打球期間盡職盡責地告訴我球場情況,果嶺速度,幫我看線,修整我打過的沙坑,打完球帶我們參觀球場的媒體發布廳,還請我們喝球場最著名的奶昔,熱情得好像我是億萬富翁,花大價錢讓他為我服務。但我後來才知道他是名副其實的富翁,他不僅是會員,還是球場賽事的贊助商,所以才有那麽大的面子。打完球分手,故事還沒結束。幾天後他把給我拍的照片精心整理後發電子版給我,等我回到家,他沖洗放大的實體照片以及他溫馨的信已經寄到。
   對於一個素昧平生的人,一個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的朋友,Ray待人的熱情讓我特感動。有時候想想,生病不完全是壞事,它讓你體會到你沒生病時忽略的許多東西。
   打完球後,劉皆春又接我們去他餐館吃晚飯,接風。
   回到敏儒同學家,我累得不行了,躺沙發上休息。就聽敏儒同學在邊上對著手機大呼小叫,而手機裏傳出好幾個人的聲音,我想他又在組織他們哥市的什麽活動了。然後就聽他喊,「祥貴,快過來「。我雖然嘟噥,」你們哥市的活動,拉我湊什麽熱鬧「,但也拗不過他,坐在他邊上。
   我一下傻了,手機裏是四個美女。時間迅速回放,當年我在川大的時候,認識四個川大和川師的女學生,她們意趣相投,結成四姐妹,真地是情同手足。關鍵是她們對文學的熱愛,不是絕大多數大學生的青春期躁動。畢業這麽多年,她們四人依然在文學的道路上耕耘,不離不棄。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她們在各自的領域裏都成績斐然。
   當年敏儒同學和我與她們四姐妹多有交集,畢業後時斷時續地有些聯系,但都是分別的接觸,再沒有同時見過她們。如今一下看到她們四位,往事撲面而來,歷歷在目。然後她們一一發言,那些發自肺腑的話語,讓我拼命忍住才沒掉淚。真地,如果不是這場病,我哪兒聽得到這些真摯的聲音。
   這四姐妹,加上我老婆,馬上就組織了一個「五朵金花加油群「,為我鼓勁。我要不好好治病感覺都對不起她們。我一個老同學,也是我的抗癌前輩,說他的抗癌經是:要想癌癥好,美女少不了。我呢,加兩字,「要想癌癥好,美女朋友少不了」。
   這就是敏儒同學給我的驚喜之一。他不僅把她們拉在一起,甚至還提前做了彩排。
   隨後幾天,他又整了幾次驚喜。關鍵是他就沒把我當病人看,一點憐老惜殘的感情都沒有,每天把我弄出去,不把我累癱了不讓我回來。
   幸好,他的夫人小彭燒得一手好菜,非常適合我的口味,這樣我才堅持住,沒有被他累趴下。
   終於,我們出發前往大煙山。敏儒同學的兒子專門請假陪同四個老家夥,全程開車。我們租住在一個民宅中。民宅在一個山脊上,俯瞰下面的山谷。門口常有熊出沒。我們在那兒待了三晚,敏儒同學和他兒子竟見到兩次熊。我無緣。
   這次到大煙山國家公園主要目的是看彩葉,可惜我們到得早了幾天,估計還得等一周彩葉才能到達高峰。今年天氣偏熱,樹葉變色的時間推後了兩三個星期,按照過去的經驗,十月中就應該到達高峰,但現在只有20%左右,我們只有腦補高峰時的勝景了。


   盡管如此,公園內人很多。第一天我們打算去大煙山最高處,但要想登頂,得停車在很遠的地方,走至少半小時以上才能到達。我可走不動。雖然這一天的副作用反應不算大,但兩腿發軟,不能走遠。我們於是打道回府。
   第二天副作用驟然加劇,全身酸痛無力,有一會兒胃特別惡心,這是這一輪化療以來反應最大的一天。我們繼續遊覽大煙山。頭一天陽光明媚,現在則時雨時晴,陰天的彩葉沒陽光下好看。我基本大部分時間都坐在車上,同伴下來觀景拍照,我巋然不動,以不變應萬變。
   整天斷斷續續地下雨,雨後雲霧蒸騰。我們再次去到大煙山最高點。由於下雨,也因為接近日落,人沒那麽多,車可以直接開到山頂的停車場。從停車場到山頂還有一個旋梯。大霧彌漫,能見度極低,氣溫也極低,加上山風,冷得不行。但最重要的是我體力虛弱到極點。艱難地挪動了10米左右,我就斷然決定回車上休息。朋友們照顧我的情緒,也說太冷不爬了,爬上去恐怕什麽也看不見。回程到稍微低矮的地方,看著山間雲霧繚繞,也算一睹大煙山據以成名的「煙」(Smokey)。只不過我成長在高原地區,以後也去過不少的名山大川,這種景色見多了,倒也不覺得如何的驚艷。
   離開大煙山後,我們直奔號稱美國鄉村音樂之都的納什維爾(Nashville)。名不虛傳,音樂就是納什維爾的魂。晚上,整個市中心到處都是音樂聲。大街上一輛輛觀光車上,一群群喝得半醉的人伴著音樂亂舞,人行道上人群摩肩擦踵,酒吧裏就更不得了,瘋狂的人們隨著酒吧駐唱歌手蹦跶。這兒的酒吧絕對碾壓其它城市的酒吧。一棟四五層的大樓,每層都有現場表演,大半夜了依然鼓樂喧天。
   關鍵不管是室內還是室外,就沒見一個戴口罩的。這是個快樂的地方,也是個瘋狂的地方。
   還有其它城市即使晚上瘋狂,上午基本是安靜的,在消化頭一晚的喧囂。但納什維爾就沒有消停的時候。我們大清早出來吃早點,餐廳內依然有樂隊現場表演,吃飯的,喝酒的,喝咖啡的,看演出的,各得其所。
   化療開始後的第一次旅行結束了,雖然副作用時不時出來騷擾,但收獲良多,遠超預期。
   老朋友的友誼越加醇厚,新朋友的關愛無處不在。Ray只是一個比較突出的例子。劉皆春、唐紅宇、張鳴、陳文琴、黃麗英、李新達、熊飛醫生、王德輝醫生、魯永振教授、趙偉強教授、李衛東教授、Bob Eckhart、Eric McGraw (安睿和)、Sandi Karnes、Pat McAloon (裴贄)、Lauren Barrett, Wayne Barrett, Seth Barrett, Dr. Kay Clopton, Nicholas LaRocca, Brian Kelly, 王文奎, 龔雁峰、丘紅、王雙林、王潔茹等都給我以鼓勵、支持與幫助,特別在此致以誠摯的感謝。
   一朋友給我轉發了一篇文章,標題是「不要浪費你的癌癥」,頗有啟發。正是癌癥讓我有機會去審視自己,從不同的角度去看見他人。我看見了他人身上更多閃光的地方,看見了生活中更多可愛的角落。這些發現不論是否會增強我的生命意志,但至少讓我感覺生活非常的美好,在這個世界上多活幾天好像也是不錯的選擇。
伍祥貴 東扯西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