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冰凌,本名姜衛民,旅美作家。祖籍江蘇海門。1956年生於上海,1965年隨家遷往福州。復旦大學新聞學院畢業。1994年前往美國講學,後旅居美國。1972年開始小説創作,至今已發表小説、散文、詩歌、報吿文學和新聞作品等900多萬字。其作品常被報刋轉載,並被改編成影視劇等,並多次獲奬。1994年應邀前往美國講學,後旅居美國至今。與友人在美國建立的“中國作家之家”到目前仍是中國在海外唯一的一家作家之家,並已無償接待數百位中國作家和人士。他本人也被蔣子龍譽爲是“中美文學絲綢之路上的引駝人”。冰凌現任全美中國作家聯誼會會長、美國諾貝爾文學奬中國作家提名委員會共同主席、紐約商務傳媒集團董事長、國際作家書局總編輯、福州大學客座敎授等職。
冰凌作爲“幽默達人”,他的人生、他的創作共同構成了他的“幽默世界”。尤其他的一系列的微型小説盡顯了一個幽默藝術家從情感到語言手法的游刃有餘和從容不迫。他的微型小説眞正達到了拙而巧,樸而靈,簡而精,淡而醇,化腐朽爲神奇。凡此種種,都無不表明冰凌作品的世界是“幽默世界”,更是“智慧世界”。
冰凌的微型小説選集《藍色夢幻》(四川文藝出版社2013年版)共收録微型小説67篇。幽默不僅是冰凌微型小説的符號,也是其小説針砭的力量,更是其精神情懷的升華。冰凌的微型小説具有幽默的內涵,諷刺的力量和終極的人文關懷精神。
(一)幽默的內涵
如果説神筆馬良是給所有畫作賦予栩栩如生的生命力與活力,那么冰凌就是微型小説界的神筆馬良,他善於運用最簡單最幽默的言語文字賦予作品最豐富的內涵,讓人們在他所搆思的內涵中徘徊不捨。
微型小説篇幅很短,通常只是截取生活中具有特殊意義的一個片斷,一個揷曲或者一個鏡頭。即很短的時間段就是“頃刻”,以及時迅速地反映生活。這里所説的“頃刻”:“不是以時或分來衡量,而是用社會的審美的價値強度來計算……在短暫的時間段內驚人的集中了‘最大量的思想’,容納了包含巨大生活容量的價値生活。”優秀的微型小説總是能以小見大,見微知著,藴意十足。雖然每篇都很精短,卻呈現出各種入世,溫厚,心無所垢,極具內涵的幽默性。
冰凌先生筆下的人物都極具代表性並都有一定的涵義,一個小小的作品中,出現的每個人物都是被賦予涵義的,其中的人物性格身上的涵義興許是這個社會一些人的性格,他們的品行影射的就是社會中一些人的品行,幽默的文字可以平淡地叙述,卻會給人們強大的震撼,這種作品中的情况內涵往往就是生活的眞諦。如《球賽》,整篇不過三四百字,于敎練邢書記萬主任蔡副主任等幾個不同職位的人統統出現,並且通過爭先恐後的對話將每個人的性格和工作方法表現得淋灕盡致,每個人身上所藴含的意義都不一樣,但是卻極具代表性。于敎練身爲籃球敎練的指揮方式當然是正常的賽場指揮,其他人都是紙上談兵,邢書記則總是強調“衝!要衝,敢冲敢拼……”作爲一個當場職位最高的人,一副唯我獨尊,指點江山的模樣。之後對於書城這個沒有聽從貫徹他冲冲冲方針的人,他要求撤下了換老黃上場,並認爲老黃是個黨員可以聽從他的帶領大家冲冲冲。萬主任則一直在強調“不能硬衝,要看住家,留兩個人看家……”。可以看出萬主任的方針相比邢書記還是比較保守的呢,不讓硬冲,言語也沒有邢書記的激烈,這就是身居人下,不能反其行,有主見但不能大的最佳表現。而蔡副主任則總是默默地要求“盯住人,一個盯一個”,這個職位最低的一位要求一點不高,十足的保險,這是下位者的悲哀,就算有才華也不得展示出來。敎練很是無奈地讓球員“上吧,上吧”。結尾處妙用球“‘被對方斷去,一個快攻反擊,扣籃進球,以及邢主任不斷高喊的‘衝,要衝,黨員帶頭冲!’”做結,將一個領導者這種唯我獨尊的形象展示到極致。這個標題是《球賽》,但是仔細咀嚼便可以領悟作者的用意,他在每個人身上都賦予了不同的含義,這是一場球賽,但是比賽的卻不是球員而是他們,那些信奉着不同工作綱領的人在這場球賽上各抒己見,上位者和下位者不同的權力,在球場上展現得淋灕盡致,但是在我們看來,這是一場必輸的球賽,原因嘛,不言而喩。在簡短的篇幅里點出荒謬之處,析出眞理,讓人在會心一笑中發覺眞理。不得不感嘆冰凌的微篇小説,微而精,凝而神。
中國是個官本位思想積澱深厚的國家,人容易在官場社會和官場文化里展露出他的本性。而官場里的人的本性往往具有變異性和畸形色彩,因此這對於揭示和展現官場文化是個很有利的試金石。對於官場文化,大部分人是不敢觸碰和眞實揭露的,然而冰凌先生是一位眞實而勇敢的執筆者,他在他的《冰凌幽默小説選》里以近百篇的中短篇小説和極短篇小説深刻揭露了官場文化中的劣根性,形成一大官場文化系列,這在當今文學創作上是很突出的。對於官場生活這個背景太複雜而且難以下筆,冰凌往往截取辦公室這個小空間作爲寫作背景,在他的筆下,辦公室這個背景極具內涵,他可以通過辦公室小背景反應整個官場生活甚至整個社會。其中他析出一個最深刻的內涵“官身不自由”,官場中人是最沒有“言論自由”的群體,官場有官場的規則,官場的身不由己,簡而言之:上級領導提倡的就是正確的。如《打火機》,一個小小的物件,只因爲過主任自己糊塗找不到了,便質問家人與小賀,並堅信自己不糊塗,而當第二天自己找到後,玩撫一陣,便咬牙扔掉了。次日,小賀便拿一個新的打火機遞給過主任“這是您的打火機,剛掃地時,在您的辦公桌下撿到的。”讀到這里,人們不禁回想,過主任的打火機不是找到又被他自己扔掉了嗎,小賀爲什么拿了一個新的打火機説是過主任之前的呢,這個下屬做的很“到位”啊,作麵糰不作石頭。這就是冰凌的幽默智慧,這就是他的官場幽默。過主任標榜的是一個不會糊塗,不會犯錯的領導。而小賀扮演的則是想領導所想,並堅信領導永遠不會錯,只管做好領導後盾的好下屬。過主任那句“不會的,我不會糊塗!”這一句淡淡的隱含在文章中,卻擁有不平淡的內涵,就這么一句足以概况全文。領導眞的不會糊塗嗎?在我看來,是領導不允許別人説他糊塗!過主任就像大多數上面的人一樣,一旦身臨上位,怎能向下。
説到內涵,不得不提這篇《“0”的猜想》,一個0的內涵,一個猜想0的內涵。何科長對於上級局長批處的報吿上的兩個圈迷惑不解,便與任副科長一起商量揣度上級的意思。任副科長認爲是因爲看了兩遍就畫了兩個圈,而何科長則深思不已“爲什么要看兩遍,會不會是對我們的報吿有看法?第一個圈很隨意,顯然是隨手畫的,第二個圈很生硬,下筆很慢、很重。這説明霍局長對報吿看法前後不一致。”兩人猜測了一上午仍然無解,甚至找當刑警的兒子幫忙解惑。最後得知這個圈,只是霍局長小孫子畫着玩的。將下級那種極盡心力想領會領導一舉一動的心理作爲整篇小説的核心,一個0把兩個下屬搞得團團轉。眞是不得不感嘆冰凌的匠心獨運,這樣充滿幽默藝術的故事只有他能想得出了。他總能將最簡單的事物賦予最深刻的內涵,一個隨筆一劃,讓兩個官場人士極力鑽硏,好想讓人高呼一句“至於嗎?”這便是冰凌先生的智慧,他能將這個0安排在最複雜的官場背景中,在這樣的背景中,領導的任何隱含的舉動都要領悟透徹,更何况一個批處報吿的0呢,怎么能放過?
(二)諷刺的力量
冰凌先生的微型小説極具諷刺和警示的力量,往往通過最簡單最自然但最富有感情的語言,平鋪直叙,當語言叙述到一定程度時又戛然而止,回味時驚覺其諷刺性充斥在字里行間。
冰凌先生筆下的幽默有時是一種諷喩,有時卻又是一種調侃。如《恩重如山》,從加了引號的題目就可以看出其言不喩的諷刺性,岳七領着女兒岳妮風塵僕僕地趕到馬腰村宇宙農藥厰,對着厰長“撲通”跪下,昂頭長叫“恩人——哎——”細細問來原來是其女兒喝此厰的農藥自殺未遂,岳七笑稱“其味就跟可樂一樣”厰長傻住了。人們都知道農藥的用途,也知道人喝了農藥,那是絶對活不下來的,穿腸爛肚那都是極可能的,然而岳妮本着要自殺的念頭喝了此厰的農藥,結果沒有失去生命也沒有穿腸爛肚,只是跑了一趟厠所。其父還笑稱“和可樂一個味兒”。濃鬱的諷刺性更是從字里行間溢出來,讓人笑着稱絶,這樣的幽默智慧,這樣的諷刺眞是出人意料又合乎常理。
而《柳暗花明》這篇作品中的諷刺性更加強烈,《山村煙雨》這樣一本內容很好的書打了五折都無人問津,然而改名爲《黃昏,一個少婦闖進光棍村》,書價更是調高了兩倍後,就需求加急了“再訂光棍村三千本,款已電匯”。這樣的前後反差矛盾對比,使其諷刺藝術更加圓潤和尖鋭,大大增添了作品的諷刺力度,結尾處柴主任那句“……無論如何,要滿足廣大讀者的需求”更是將其諷刺性直接揭露,讓人不禁感嘆是什么需求!
整部作品中給人警示性最強烈的是這篇《“莎士比亞”》,《“莎士比亞”》這篇小説是以旁觀者“我”開始叙述,以被戲稱爲“莎士比亞”的魯小林一句“有他們笑我的時候,嘿,也有我笑他們的時候。看吧,歷史會充分地證明”開始的故事。1969年,他剛二十冒頭,第一次提出了他要寫《耻與恨》巨作的野心。這年冬天,他未動筆,稱因天寒地凍,無熱茶,食慾不滿足。夏天,他未動筆,稱因炎熱無情,黑蟲纏人,夜讀傷眼。兩年後,他仍未動筆,稱因城市喧囂,需與世隔絶。兩年後的又半年,他仍未動筆,稱忙于戀愛,精力有限。五年後,他還未動筆,他稱因成家生子後,人若五花大綁一樣,無法成事。最後他決定了,等到兒子十歲之後不再操心了,就開始扎紮實實寫《耻與恨》。
看完這篇小説,其中令人深思的警示性在我們面前細細展開,一個季度推脫到下個季度,一年推脫到下一年,最後直接推脫到十年之後,天知道十年之後他又有什么理由來搪塞他自己。這樣一篇精簡的小説,通過對“莎士比亞”對話和性格的剖析和揭露,警示着他這種愛推脫,總是抱怨外界環境的世人。
(三)人文關懷精神
冰凌先生善於以簡短的篇幅展現出了人文關懷精神,用和諧的思維方式認識和處理事物,培育樂觀、豁達、寬容的精神,培養自尊自信、理性平和、健康向上的社會心態,以開闊的心胸和積極的心境看待一切,關注生活中的每個細微之處,積極對待並享受生活。着力豐富社會文化生活,滿足人們的精神文化需求,充分發揮文學藝術陶冶情操、愉悅身心的獨特作用,用健康豐富的文化生活有效調節人們的情感和心理,消除憂鬱感、孤獨感、失落感等不良情緒,讓人們不僅生活上富裕,而且精神上感到愉快。
《中秋圓夢》是小説集另一篇比較有典型特徵的微型小説,這里面截取的片斷是女主人公白夢在中秋佳節發生的事。三十五歲未婚的白夢難忍家人嘮叨帶姪女柔柔逛街,一名瘦高靑年不愼將柔柔絆倒,正好惹到了此時心煩意亂的白夢,兩人因此吵起來,吵到得知兩人都是單身後,一時無言不知所措,隨後怯怯和好,三個月過後,兩人成了夫妻。又過了八個月,兩人成了父母。作者就是通過這樣具有典型意義的生活片斷來感嘆這就是生活,吵來吵去成就了一樁美好姻緣,用和諧的思維方式描寫這個題材,積極展現和享受生活的美好,給人們展現生活的美妙,讓人們對現實和未來充滿期待。看似隨意叙寫,實則精心選擇,韻味無窮。冰凌先生總是能截取這樣一些往往被人忽略的題材,以相同的事件,通過不同的視角,使作品充滿對生活的期待與向往,展現出終極的人文關懷。
冰凌的作品反映了對於文明、尊嚴、人性的呼喚,對於人性美的追求。在《鄧國光的職責》中,作者以生活中最常見的交通工具公交車爲背景。鄧國光是一位高大盡責的售票員,對待每個上車的乘客都要仔細地檢查車票,但是一位長得很美的姑娘對他檢查要看月票的行爲很厭惡,但是在鄧國光的不斷堅持下還是出示了月票,姑娘對他直斥“討厭”,還認爲他這是別有用心,這種人她見得多了。對於這種不禮貌的行爲,鄧國光只是很淡地解釋了下,就繼續售票去了。故事的轉折點是稱職的鄧國光下班檢查車廂時正好拾到那姑娘的錢夾,第二天他特意跑去她的工作地找她,姑娘見到他是還是不屑加冷笑,更加確定鄧國光對她就是別有用心,姑娘噴着譏諷的目光,指着鄧國光冷嘲熱諷。鄧國光面對出言不遜的她,沒有解釋,直接將錢夾遞給她。姑娘滿臉羞紅地吐出一句“謝……謝……”。不管是面對之前冷嘲熱諷的她還是現在這個滿臉歉意的她,鄧國光只有那句“這是我的工作職責。”這位主人公鄧國光就是冰凌小説中人之美,人之善的最好體現,他的身上充分地閃耀着人文關懷精神,面對非議,他堅持自己的職責,面對不配合,他堅持自己的職責,面對失物,還是儘着自己的職責。他的至善至美之處不僅僅因爲他工作盡責,更是因爲他做人盡責。
幽默就是善意的玩笑、溫和的笑聲、詼諧的描寫。通常是把描寫對象的優點和缺點、合理和荒唐、現實和虛構、同情和批判,對其弱點的深刻揭示和對這些弱點的理解、寬容、欣賞巧妙地、不露聲色地雜揉在一起。使讀者感受到的不是一種緊張和對立,而是一種溫馨和歡愉。
幽默是一種性格,幽默是一種人生態度,幽默更是一種智慧、一種人生境界。現實生活中的姜衛民是一位熱愛祖國、開朗樂觀、熱情善良、自強自立、心存感恩的旅美華人。而文學世界中的冰凌卻又是一個思接千載、視通萬里、穿梭六合、神遊八極的幽默使者。冰凌作品的幽默是在響亮的笑聲中揭露生活中的乖訛和詭異,同時又以達觀的態度善待人生,廓清人性。冰凌作品中的幽默是一種文學形式,也是一種情感符號,更是一種思考的力量,一種隨意和舒展生長的人生情懷。
(注:該文入選龍鋼華敎授主持的國家社科基金項目“世界華文微型小説綜合硏究”結項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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